贾琏因着昨儿闹了个没脸,心下想着找补回来,顿时奉承道:“这事儿俭兄弟出面,定然能压住忠顺王府。”
贾母心下觉着亏欠了黛玉,只攥着黛玉的手儿拍了拍——一切尽在不言中。
因着宝玉这档子事儿闹得黛玉心下不顺,这会子瞧见贾琏,又想起昨儿晚上的事儿来。她本就不是个隐忍的性子,寄居荣国府时虽处处小心,却也没耽误黛玉得空便怼人。
因是这会子小脾气上来,干脆便横眉与贾琏道:“琏二哥,我却不知自己个儿何处对不住二哥了,竟让二哥寻了法子来磋磨我。”
贾琏顿时面上讪讪,贾母更是怔住,紧忙道:“玉儿,这话怎么说的?”
黛玉瘪嘴冷哼了一声,贾母紧忙蹙眉看向贾琏:“琏儿,你说!”
贾琏心下后悔死了,万万没想到俭兄弟不给情面也就罢了,转头儿竟告知了林妹妹!早知如此,便是尤二姐再如何吹枕头风儿,他也不干这老鸨的活计。
贾琏面上苦笑,朝着黛玉与贾母作揖不已,口中说道:“都是我的错儿,昨儿喝多了酒,一时酒后失言……”
贾母道:“你到底说了什么?”
贾琏面上为难,生怕将寻了外室的事儿透露出去,这看向黛玉的目光里便满是求肯。
黛玉气恼了一宿,这会子又来了脾气,本该将昨儿的事儿原原本本说出来。可念及当日往扬州去是贾琏一路护送,父亲的丧事也是贾琏处置的,到底有些于心不忍,便隐去了尤二姐,说道:“二哥也不知何处欠下了人情债,昨儿寻了四哥吃酒,偏将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推过来,要四哥收做外室。”
贾母顿时恼了:“你说说你办的什么事儿!”
贾琏心下暗自松了口气,又是不迭声的道恼:“老祖宗宽宥,实在是推脱不过。”
贾母气恼道:“玉儿方才过门,做哥哥的不思帮衬着,哪儿有背后下蛆的?”
孝道大过天,别看如今贾琏承嗣袭爵了,贾母豁出脸面来只消敲了登闻鼓告贾琏一个不孝,那如今的一切转眼就成了泡影。
贾琏赶忙跪下请罪:“老祖宗,孙儿往后再不敢了。”
责骂过贾琏,贾母又赶忙劝慰黛玉:“玉儿,你也莫气恼了。回头儿我定要好生收拾他一顿。也亏得俭哥儿是个好的……”
黛玉念及李惟俭,顿时心下郁结舒缓了几分,勉强笑道:“四哥自然是好的,有什么都不瞒着我呢。”
贾母扭头看向贾琏:“也莫跪着了,回头儿抄十遍孝经来!”
贾琏苦着脸应下,紧忙告退而去。
眼看临近饭口,贾母留了黛玉一道儿用饭,祖孙二人聊了好半晌,直到临近未时黛玉方才回返。
却不知她前脚刚走,后脚宝玉便回了荣国府。内中闹得鸡飞狗跳,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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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造司衙门。
李惟俭焦头烂额处置过庶务,好歹理顺了各处人事,这空出的缺儿还不曾补,如今的营造司只有个主事撑着。
李惟俭新晋了协理大臣,头晌得了一份新科实学进士名录。依照圣人的意思,是想让其从中寻妥帖人手补充营造司各处空缺。当然了,那正五品的郎中、正六品的主事,须得从各处内府衙门抽调。余下从六品、正七品的官职方才是留给新科实学进士的。
李惟俭翻看过个人履历,只觉头疼无比。这实学进士大抵都有儒学功底,数学也不算太差,可这营造一事能懂的只怕凤毛麟角。
足足过了一上午,这才圈了几个看似妥帖的实学进士。方才要撂下名录去用午饭,转头便有小黄门入内:“李伯爷,圣人旨意,传伯爷入宫觐见。”
李惟俭不敢怠慢,紧忙出了衙门往皇城而去。半路饿的饥肠辘辘,又打发丁如松去采买了一些棋子烧饼。
本道这一遭起码要等上两个时辰方才能陛见,不料只等了一盏茶光景,便有小黄门引着李惟俭往后头的西暖阁而去。
到得内中,李惟俭肃容见礼,抬眼扫量一眼,便见西暖阁里摆了饭食,一身明黄的政和帝负手立在窗前。
政和帝转头打量李惟俭一眼,说道:“可曾用过午饭了?”
诶?前所未有的和气……这救了永寿郡主还有这等好处?
李惟俭赶忙实话实说道:“回圣人,臣来的匆忙,还不曾用过。”
政和帝颔首,笑着道:“戴权,给竟陵伯搬个椅子来。”
戴权赶忙搬了椅子,那政和帝大马金刀落座软榻上,抬手招呼李惟俭:“陪朕用些饭食。”
“遵旨。”李惟俭迈步上前小心落座,眼看着政和帝抄起筷子里吃了一口,这才小心拿起筷子来。
桌案上八样碗盘,鸭子火熏汆豆腐、羊乌切烧羊肝、燕窝火熏肥鸡丝、银葵花盒小菜、燕窝氽豆腐、水晶肘子、鸡蛋羹、酥鸡,另有两样点心,一品菜粥。
李惟俭抄起一块肘子尝了尝,心下不禁暗暗撇嘴。这御膳房的水平堪忧啊,还赶不上自家厨房的手艺呢。
他面上不显,不料政和帝却瞧了出来,说道:“味道寻常吧?”
李惟俭抬眼瞧了政和帝一眼,不知如何回话。
却听政和帝道:“宫中不比外头,这膳食连朕都不好轻易改动。”不待李惟俭回话,政和帝自顾自抄起个银丝小花卷,吩咐道:“先吃吧。”
食不言、寝不语,君臣二人默然吃喝,眼看着政和帝撂下筷子,方才吃了个半饱的李惟俭也紧忙放下筷子。
不用政和帝吩咐,自有太监上前撤下饭食,又奉上茶水。
李惟俭寻思着不好继续落座,正要起身,便听政和帝道:“永寿的事儿,多亏了爱卿。”
李惟俭心下腹诽,瞧瞧,这救了郡主就是不一样,先前可不曾叫自己爱卿过。
当下面上不显,拱手道:“本是应有之义。也是臣碰巧赶上了……这八卦教愈发猖獗了。”
政和帝颔首道:“是啊,朕今日下旨申饬了山东巡抚,不日派出钦差专职巡查八卦教一案。”
李惟俭当日俘虏的教众已然进了慎刑司衙门,一番刑讯,得出的口供比李惟俭想象的还要糟!那人虽只是寻常教众,却偶尔听闻了一嘴‘太子遗孤’。吴谦不敢怠慢,连夜将此事禀报给了政和帝。
政和帝顿时大为火光,只道那贾敬行了瞒天过海之计……还是两回!虽说如今大顺局势大好,可涉及皇权,政和帝绝不可能任凭废太子血脉流落民间,更何况还跟那存心不良的八卦教搅在了一处。
因是此番明着出京的是钦差,暗地里慎刑司郎中吴谦早已领着番子去往山东查访去了。
这等阴私事宜不好与李惟俭说,政和帝略略说了一嘴便说起了正事儿。
“李爱卿。”
“臣在。”
政和帝道:“爱卿前番说,那追击准噶尔残部一事有利可图——”
“臣愿以身家性命作保,身毒各国承平已久,数千年积累,富庶不在我大顺之下。”
政和帝颔首道:“岳爱卿也是这般说的……只是,如今只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若要借口剿灭准噶尔残部攻占身毒,海量的后勤补给与漫长的补给线且不说,单是军费一项就不再少数。且政和帝眼见文治武功已成,大顺这个烂摊子如今竟有了中兴之相,便想着北巡、南巡一番,以安定四方。
因着国库不足,政和帝也不想动用内帑。换做往日,圣人只怕为了大局咬咬牙就忍了。可如今……这不是还有个李财神吗?
瞧着圣人目光殷切,李惟俭顿时头疼不已,拱手道:“圣人,这各处营生方才铺展开,臣如今再无心力弄旁的营生。”
政和帝蹙眉不已:“果然没有?也不消多,这次有个一千万也就差不多了。”
李惟俭道:“既如此,圣人何不将水务股子售卖一些?”
政和帝连连摇头:“不好。水务是长久营生,那股子不能卖。”政和帝还等着每年吃股息呢,比起金蛋来,这下金蛋的老母鸡更得抓在手中。
李惟俭本要提及化工,可转念一想,这化工只怕没几年见不到出息。又想起身毒情形,顿时灵光一闪,思量着道:“圣人,实则也不用旁的营生,单单是攻占身毒一事,就大有文章可做。”
“哦?”政和帝来了兴致:“爱卿说说是什么文章。”
李惟俭道:“我大顺海贸兴旺,去过身毒的商贾不知凡几,臣听闻曾有水师到过身毒?”见政和帝颔首,李惟俭便道:“如此,想来身毒之富庶,早已广为人知。既如此,圣人何不学那西夷手段,先创公司以募股本为军资,待打下身毒之后再慢慢分润?”
政和帝失望道:“此事早有人上疏,奈何朝中肱臣以为此举有失仁和、道义,朝廷不该行此举。”
李惟俭眨眨眼,说道:“朝廷办不得,发给民间办就是了,如此又与朝廷何干?”
“嗯?爱卿详细说说。”
李惟俭思量道:“此事不如由内府出面发行债券,以大军缴获为抵押,约定出息,或三年或五年归还本息;此后由民间公司承接,这二次发售时抵押物可含糊一些。既可是金银缴获,也可是肥沃土地。待大军攻占身毒,内府借口无力偿还,干脆将各处土地管辖之权抵给民间公司也就是了。”
政和帝思量了好半晌,这恶事好像都是民间公司给做了,与朝廷并无干系?朝廷有什么错儿,不过是去身毒追击准贼残部罢了,这屠灭身毒各处邦国的是准贼,大顺所占之地都是无主的……如此一来,道义上也就占得住脚,料想那些肱臣也没理由反对了吧?
寻思过味儿来,政和帝顿时绽出笑意来,探手拍了拍李惟俭肩膀:“好,复生果然不负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