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送灵队伍浩浩荡荡,既有王公贵胄,又有勋贵大臣,连带一应诰命等,算算不下千人。随行又有三千京营护卫,当朝首辅为治丧大臣,协理为忠勇王,此二人也一并随行。
一身男装的李梦卿顿时凑过来撒娇道:“父王啊,先前我欠了二哥人情,他求上门来我总要偿还。那日引荐了李伯爷,虽还了二哥人情,却也欠了李伯爷人情。这回父王时常将李伯爷叫在身边儿,太子与二哥见李伯爷有父王护着,料想也不敢胡乱行事。”
砰砰砰——
荣国府内,这会子怡红院内灯火通明。
嘭!
香主一声惨叫,只觉小腹火辣辣的疼。
李惟俭放缓胯下骏马,瞧着远处纳罕道:“哪儿家的贵人这般急切往京师赶?”
李惟俭入内施礼,起身扫量一眼顿时愕然。这哪儿是什么小太监啊,分明就是换了男装的永寿郡主李梦卿。
那汉子单手便将婢女丢下马车,咬牙道:“能请动一部京营护送,便是女眷只怕也了不得,追!那婆娘一准儿跑不远!”
李惟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思忖着回返禅房自是不提。内中父女二人大眼瞪小眼,好半晌忠勇王才道:“合你心意了?”
“啊!”李梦卿吓得手脚发软,转头提起左轮手枪不管不顾的胡乱放铳。
枪声在山谷中游荡,那谷底前行的京营顿时略略骚动。那部总喝止部下,抬眼四下观量,眼见此时身处谷底,两侧山高林密,若果然有人自山上落石以攻,只怕尽数都要折在这儿。
身后百多号京营官兵更是哭爹喊娘,那部总当先打马而来,转头便被拳头大的山石砸在脑袋上,闷声不吭便掉落马下。
“莫让狗官跑了!”
转过山梁,一护卫遥遥一指:“老爷请看,便是那山顶有人开矿。”
鲜血四溅,那汉子抹了下脸上的血迹,转头提刀便朝倾覆的马车奔来。七八个汉子围拢过来,七手八脚将马车扶正,拽开车门,却见内中只两个头破血流的婢女。
其中一个鲜血自太阳穴汩汩而出,显是活不成了;另一个抱着手臂哼哼不已。
马车颠簸着转出山谷,眼见便要转弯,车把式不禁放缓车速,忽而听得弓弦作响,又有火铳喷出青烟来,只须臾光景前头三人便尽数中箭、中弹。
第七日,棺椁送入地宫,随入的香册、香宝放置两侧石案上,一应人等退出陵寝。因着这会子太上尚在,这陵寝暂且不用封闭。
谁知遍寻京师勋贵子弟,莫说比照李惟俭三分,真个儿论起来只怕连李惟俭的小手指都比不过!
年节时忠勇王心下烦闷,饮多了酒与次妃抱怨了一番,转头儿次妃就拿了话柄,隔三差五便埋怨忠勇王,错非忠勇王犹疑不定,李惟俭这般的好女婿又怎会飞了?
李梦卿用尽力气将左轮砸向另一贼子,探手自靴子里抽出匕首,瞄着自己心口便要刺下。心下不禁暗想,可惜方才还是急切了,不然好歹也将领头的贼子击毙了。
“快走快走!”
当下李惟俭领着一行人等往东绕行而去,这燕山山峦密布,期间沟梁多为滦河冲击而成。李惟俭绕行一阵,忽而上得一处山梁,遥遥往西便见滦河蜿蜒,到得此间九转十八弯又枝杈横生,落在眼中形似一条五爪金龙。
他当下进得广仁寺里,先行在后头禅房里安置了,略略用了斋饭,紧忙往观音庙寻来。临到门前却又被各家守门的小厮阻了,却是因着内中都是勋贵女眷,李惟俭实在不好入内探视。
姑娘家到底身子弱,亏得李梦卿素日里极为好动,不然这会子早就没了气力。饶是如此,这会子她也是越跑越慢。扭头见两贼迫近,掰开击锤胡乱放了一铳,阻了两贼须臾,又往上行。
李惟俭唯唯应下,心下却不以为然。忠勇王久居高位,怕是不知太子、晋王一并压过来,这下头的臣子又有几人能招架得住。
前行两步,正要往广仁寺安置,便见不远处贾琏引着贾母、邢夫人等往一旁的观音庙而去。
李惟俭又与贾琏商议半晌,后者便决议,不妨在孝慈县歇息两日,其后直奔津门,弃车乘舟回返。待到了通州,再重新乘车往京师去。
“香主,那小娘皮有火铳!还是连发的!”
急切间,部总当下吩咐道:“让开道路,且让郡主先行!”
尤三姐心下一琢磨也是,当即咬牙而出,不想却扑了个空。心下失落,尤三姐闷头往回走。
眼见其应下,凤姐儿禁不住说道:“你这会子别扭,说不得来日得了便宜还要谢我呢。”平儿嗫嚅着不言语,凤姐儿便转而说起了正事儿,道:“明儿送了老太太,你代我走一遭布庄。玉钏儿实在不想留在府中,我既先前应承了,干脆趁此办了吧。”
房中贾母正歪在床榻上,眼见李惟俭过来辞行,贾母便笑道:“俭哥儿心下一准儿惦记着玉儿呢。也罢,你年岁小撑得住,不妨就先行回返京师。我这边并无大碍,有个六七日也就回去了。”
“哦。”燕山中多有矿脉,且如今大顺工业昌盛,此处距离京师不算远,不拘是开采了煤矿、铁矿还是石灰等,总能卖的上价钱。李惟俭取了单筒望远镜随即观量一眼,眼见果然山顶有人挥镐掘石,便放下望远镜也不以为意。
凤姐儿便笑道:“也罢,左右这会子我也离不得你。不如再等一阵子再说。”
忠勇王没好气道:“他?他还用本王护着?呵,莫忘了李复生可是严希尧的关门弟子。严希尧老狐狸一个,又怎会收个笨蛋做弟子?就算本王不护着,这小子也有的是法子脱身。”
“好,那咱们就往东绕行。”
腊月里忠勇王虽心下不舍,却也动了择婿的心思。当下四下查访公卿子弟,寻访民间才俊之士。
凤姐儿压低声音道:“这回俭兄弟也去,你……就没什么心思?”
虚惊一场,众人却不敢大意。当日亏得李惟俭玩儿了手美式居合,不然如今早就身死了。因是探马先行,一众护卫将李惟俭团团围在中间,沿着山道小心前行。
香主与剩下的汉子躲在树后一阵,探头观量见李梦卿又往山上跑,这才闪身出来追击。
凤姐儿蹙眉骂了几句,当下也不理会,与平儿一道儿入睡。
李惟俭心下暗忖,无怪大顺皇陵修在此处,料想这便是的所谓的龙脉?
忠勇王一琢磨也是,可依旧教训道:“复生年岁虽小,却素来是个稳妥的,这夺嫡旧事恍如昨日,行事还须得谨慎才是啊。”
李惟俭正值新婚燕尔,心中实在挂念黛玉,这日下晌先行看望了表舅忠靖侯史鼎夫妇,又瞧过了贾母与邢夫人。史鼎夫妇不过四十出头,身子骨尚且撑得住;那贾母到底上了年岁,舟车劳顿折腾几日,实在累得不成样子。
李惟俭赶忙帮着寻了御医问诊,御医诊治过只道上了年岁,嘱咐贾母多歇息几日再动身也不迟。
其后二十几号京营军兵,更是哭喊着看着那滚落的巨石砸来。但听得轰隆隆声响,随即烟尘滚滚。车中婢女回首观量,顿时面无人色道:“郡主,后头……后头……”
忠勇王本道寻访个差不多的勋贵子弟,也不消比照李惟俭,只消有其三分才干,性子再稍弱一些,如此也好将女儿嫁了。
须臾,那李梦卿朝着忠勇王瞪眼,忠勇王这才运气道:“听说方才太子与晋王……打发人往伱那儿送东西了?”
平儿应下,转头儿又端了热水来伺候着凤姐儿洗了脚。眼看临近二更,主仆二人方要睡下,才有值夜的婆子来报:“二爷自后门回来了。”
结果这不查访还好,查访过了忠勇王自己个儿反倒郁闷不已。那才俊之士醉心功名,绝不肯与皇家有牵扯,不提也罢;勋贵子弟,走马飞鹰、遛鸟逗狗,竟没一个成器的。
李惟俭自骏马侧面抽出一杆火铳来,遥遥指着山顶道:“山上有贼人意欲谋害郡主,随我平了贼人!”
当下留下五人阻拦,余下三人继续追击。
三姐儿心下抗拒,素日里放浪形骸也就罢了,如今当着李伯爷的面这般不知自爱,只怕让人愈发瞧不上。
还没完,又须臾,忠勇王打发人来请李惟俭。且不说情谊,这顶头上司相邀,李惟俭哪里敢怠慢?紧忙换了一身干净便服急急往前头庄子而去。
李梦卿赔笑道:“他有法子是他的事儿,总之女儿不能欠了人情不还,不然来日见了玉儿总觉亏心。”
李惟俭颔首道:“推让不过,到底陪着饮了几杯。不妨事,这点儿酒明早就散干净了。”
平儿紧忙问道:“身契也要发还?”
凤姐儿冷笑道:“一来一回便要半个月,他可不就要临走之前好生厮混一番?”顿了顿,凤姐儿招招手,平儿便乖顺在一旁落座。
林中冲出来十余提刀挎弓的汉子,两名京营连连扣动扳机。不过放了三两枪,转瞬便被丢过来的飞斧砸倒。
平儿顿时暗自舒了口气,忙转而说道:“先前打发了四五个媳妇儿几个男人,先行往孝慈县处去了,料想再有两日就到了地方,到时铺陈安插,一准无误。”
忠勇王气乐了:“你是不亏心了,本王这儿怎么说?”
另一汉子道:“莫要拿那烧火棍吓唬人,李财神所造左轮手枪不过能连发六次,你方才放了五铳,余下一铳你能打着谁?”
领头的香主吩咐道:“留下几位兄弟阻敌,待我擒了那小娘皮,那些鹰犬便拿我等束手无策了。”
平儿面上羞恼道:“奶奶说的什么话,这回可是正经送灵呢!”
凤姐儿观量平儿神色,见其攥着垂下发丝偏过身形,面上晕红,看似羞恼只怕是羞大过了恼。
到了庄内才知,此处乃是北静王的产业。李惟俭随着太监入得内中,遥遥便见一小太监正服侍着忠勇王用茶。
“啊!”其中一人小腿中弹,顿时化作滚地葫芦一路往山下滚去。
惨叫声中还不待爬起来,便有提着鬼头刀的汉子劈砍而下。
却说李惟俭领了护卫回返家中,待入得内宅,黛玉离得近了嗅见酒气,顿时蹙眉道:“琏二哥可真是……没法儿说。”
李梦卿顿时赔笑过来,为忠勇王揉捏起肩膀来,说道:“往后我多多孝顺父王就是了。”
抬眼一瞥,遥遥见得下头有人影攒动,估算一下,只怕还要一刻方才能到得此间。李梦卿只能赌这二贼不敢冒然行事。
李惟俭摇摇晃晃靠坐马车之中,这一路颠簸,亏得李惟俭借着职务之便给自己个儿打造了带减震的四轮马车,不然一准儿给摇散架子了。
七、八条汉子四散索寻,转瞬便在林中瞥见一抹素净身形,当先一人嚷道:“在那!往山上跑了!”
香主顿时愕然:“你——”
依着成例,这送灵队伍本该在孝慈县歇息一日,待转过天来方才往京师回返。
这海东青还驯熟了的,最擅察敌先机。若等闲一二山民,海东青定不会盘旋啼鸣。也不用李惟俭吩咐,自有两名护卫打马过去查探。
那攀在马车上的四名京营睚眦欲裂,一哨总道:“不能停,谁也不知贼人有没有后手!径直往前冲,冲出山区!”
身后呼喝声、枪声稀疏,那香主也不回头观量,眼见李梦卿越来越近,取了飞斧便丢。
“永寿郡主?”李惟俭顿时蹙起眉头来。暗忖那小郡主可是忠勇王的掌上明珠,胡乱招惹了说不得回头儿王爷便要怪罪。因是他便勒马问道:“咱们还是避一避吧,可有小径能绕行?”
李惟俭无奈之下,只得点了隆儿唤过贾琏,问明了贾母并无大碍,这才回返广仁寺。
一众人等往山上追去,行不多远,忽听得下头战马嘶鸣。有人回首观量,当即蹙眉道:“香主,好似有护卫追上来了。”
匕首落下一半,那不曾受伤的贼子上前一脚踢在李梦卿手腕上,匕首顿时撒手而去。
李梦卿紧忙攀爬着要取了匕首,却被贼人一脚踩在胸口,旋即一柄雁翎刀抵在脖颈处:“小娘皮,你这会子可死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