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吹哨者的话,路梦笑了笑,平举着的旧世界弩放了下来。
虽是逆光,但骨人的义眼还是看清了他的动作:“聪明人的选择。”
“你想要什么?”
“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吹哨者说出这句话时,终于没有再刻意摹拟出感情,变得机械应有的冰冷,“无论是人类还是第二帝国,都已经将历史淹蔽得太久了。”
“‘我们’?”
路梦则注意到了。
吹哨者牵动嘴角,没有回答,带起的却是无皮的血肉。
显然,现在复苏的吹哨者不只面前的这一个,并且相比起之前见过的零二,他的思维与逻辑要清晰许多,并没有芯片损坏的痕迹。
到第二帝国时期,随着天际网络的断绝,即便是骨人也无法实时传输信号沟通,要找到彼此只能像其他生物一般、以声音在空气间的振动这样低效的方式面对面互相交流——然而吹哨者能够改换自己的形貌。
别说其他人认不出来,就是他们彼此如果没有事先确认,在路上都有可能擦肩而过。
这样的骨人,如果聚集到一起,必然是经过了长久的等待与谋划,并且所图不小。
“具体呢?”路梦卸下了那枚带有刃行者铁簇的弩箭,隔着隧道晃了晃,“而且,重要的是你们现在能带给我什么……现在的控制器虽然已经打开,但秦死了之后,就算是你也没有办法继续输入新的指令吧?拿到这样的一个东西,只能让安全蜘蛛遵循一套固定的程式行动,作用有限。”
你最好考虑清楚……
自己能开出的价码。
“我懂。”路梦的语气中带着质疑,吹哨者反而放松了下来,在人类社会混迹多年,无论是市井还是朝堂,打压对方抬高自己都是常见的谈判手段,没有了情绪的制约,身为骨人的他反而能更准确地把握到对象的意图,“第一步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将我引荐给你的教众们。”
“——让我成‘神’。”
他用最平淡机械的语气,却说出了最不可思议难以理解的一个设想。
让一台机器、一个骨人。
成神。
“当然,只是宗教膜拜的对象而已,你我都知道这背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吹哨者看着路梦,“骨肉换生寻找了那么多年,不就是想要找到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甚至连这个学派本身,就是在对吹哨者的挖掘与猜想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
在骨肉换生理论的两个角度。
无论是从骨人变成人类,还是人类成为骨人的可能性,拥有生化肌体的吹哨者都是最好的中间体。
无论是哪一方,都可以将吹哨者充作自己抱持着的理论的成功实践。
“……”
路梦想起了零二。
虽然它的“脑子”已经坏掉了,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反而自认为是即将进化为人类的成功体。
可它的存在,证明了的确有一方,在利用吹哨者,宣扬“骨人→人类”的路径。
而现在,想要成为“人类→骨人”代表的吹哨者,又找上了自己。
“放心,我对你的教团没有兴趣,但……信仰与蛊惑真的拥有无比巨大的力量不是吗?”吹哨者摊开了手,“我们可以告诉那些信徒,只有舍弃了这幅身体,才能摆脱附着在上面的污秽、肉欲与执着,以及最关键的:获得永恒的生命。”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哪怕是达官显贵……不,应该说正因为是达官显贵,越是身居高位越无法放弃此世已经获得的权柄与享乐,越是执迷其中。
死亡是最公平的结局。
可有的人明显会失去的更多。
“即便是奥克兰,也宣称他们的圣主能够无限轮回转世,永生统治庞大的帝国——而哪怕只是一些掌握着医学知识的小教派,因为能够治伤救人、缓解病痛就足以聚集起一村一镇甚至是颠覆国家的力量……”吹哨者说着他的见闻,“更别说是能够彻底摆脱一切苦痛的‘我们’呢?”
这并非空穴来风。
甚至,他还亲身尝试过。
作为吹哨者,他因肌体受损,不得以曾孤身潜入封闭的村庄,在乡民面前展示骨人的力量、水火不侵,惹得他们崇拜不已。
后来有一次杀死了前来问诊的病患,剥下他的皮肉,伪装成他的模样,只是健康如初身强体壮,惹得对方的母亲千恩万谢、泣不成声……
为了培养血肉,吹哨者利用了不育妇人的身体,却充当托胎送子,让男人看着妻子的肚子一天天变大、欣喜若狂,每月准时送来供奉。
又比如……
还有更多的。
最后,全村的人都视之为在世神明,杀伐予夺任取由心,便是命令人当场自刎剖开喉咙浇灌田地,对方都不会有所迟疑。
反正第二天大家又会看到死者完好无损地站立起身。
而将之视为了飞升之路。
直到需要扮演的人越来越多,吹哨者最后终于露出了破绽,这才不得以杀掉了所有人,将村子付之一炬。
但血肉也已经补充好了。
这次实践让他认识到: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极限的,总是拆东墙补西墙总有维持不下去的这一天。
可如果能够身处在一个更大的教派,有着更宽广的信徒与牺牲……
结果将大为不同。
所以,他盯上了骨肉换生。
借助一套现有的体系。
吹哨者有把握再次复现在那个小村庄做到的奇迹。
不,是更强。
“这扩张的力量本身,不就是最好的礼物吗?”吹哨者看向路梦,自信道:“你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扩大教派的影响力、积蓄信徒;而我们也能以这个方式,重新、真正地回到世人的眼前。”
以神的姿态。
“呵。”
路梦忽地笑了。
“说白了,你是想技术入股。”
“可是你讲的这些,说到底还只是‘画大饼’,我问的是你们……”
“‘现在’能带给我什么。”
“……真是久违的词汇啊,你是从哪里学到的这种语言。”被路梦的话一卡,吹哨者都有些顿住。
更让他诧异的是,对方最后的几句话,用的并非是如今大陆上的通用语,甚至也并非是古代用于纸面书写的固化文字。
而是在第二帝国之前,所谓的旧帝国古文明时期,只有在非公开场合才会使用的几种口语之一。
哪怕是一般的骨人,因为参与的都是社会大生产或统一兵团,都没有什么机会学习与使用到这些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