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对方这般模样,刘世荣心里却生了些疑惑。
听说陛下专门从沈部堂那里调了十多艘武装商船过来,为的就是能以雷霆之势夺下河口,可现在对方竟是如此反应,难道前面出了什么岔子?
心念及此,他便想着该如何探探消息,可思绪转了数转,他却始终寻不到合适的方法,待那些火药、炮弹将要装完之时才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
“哎呀!瞧我这脑子,昨日应天那边发函来问,说是要看我这里的存储备料,我这里所存军需虽还充足,但够不够使却还得看你们那边用量如何,恰巧你过来了,正好让我给应天回话。”
刘世荣的语气虽似闲聊一般,但他的视线却一直停在那军将面上。
这番问话极为牵强,若是久在衙门里公干的人自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目的,只是这军将倒也是个混在厮杀汉里的,略略一番犹豫便将心中所知倒了出来。
按他所说,昨夜虽轰了哥通宵,但今早一看效果却远低于预期,镇江这里最好能多备上一些。
说到底,鞑子折腾了近一年功夫,自然不止河口处的这一个坞堡,若真一路用炮砸过去,那弹药的消耗量必然是极大的。
闻言,刘世荣心中大略有了些猜测,而于此时院里的诸样军需也被搬运一空,那将军与他道别一声便领着人手直往码头而去。
他其实不太能理解,上面明明知道鞑子已将淮东经营得如铁桶一般,为何还是会选择主攻此处。
可话说回来,他也只一寻常军需而已,就算不理解朝廷的方略也只能依令行事,更何况这番定计似乎是陛下亲自谋划,他思来想去也只能用另有深意来解释。
约莫两个多时辰的功夫,一车车弹药由大库运抵码头,又乘舟船行至战舰左近,待将补给分予诸舰之后,他才登到了那艘最大的战船上。
这船约有六七丈之长,宽亦有两三丈,其两侧不单装备了二十余门重逾千斤的火炮,船头船尾亦配了天字号的叶公神铳炮。
这样的大小配置于内河水师来说自能称作巨物,但若与沈廷扬派来的武装商船相比也只是相仿而已。
登船之后,他不由朝远处看了一眼,随即咂吧了下牙花子才朝自家大帅跟前走去。
说起来,他们这一军在崇明岛一晤时便已归了陛下,论及资历便是宿卫中的方、侯两位总兵也差了一些。
可世事难料,在苏松一战之后,他们的主要工作便成了守卫长江水道,眼看着其余各部屡建奇功,自家人马却只能在江上晃悠,这样的感觉真真算不得好。
倒也是陛下未曾忘了他们,此番北伐的第一战终还是交到了他们手中,只是弹药也耗了,时间也费了,折腾了一个晚上,鞑子立在河口的坞堡也只被蹭掉了点皮而已,他的心气终还是被这哑炮搅了个散乱。
“大帅,我回来了。”
心中的思绪倒也没耽搁这军将身体的动作,待走到黄蜚身前他便拜了下去。
“此番领了火药三十担、铅制铳丸五担、实心炮子两千六百枚,另镇江大库还要再添些存储,标下自作主张便应了下来。”
“嗯,归好账目,莫要出了岔子。”
“得令!”
回完自己的差事,那军将便退了回去,留在船上的黄蜚虽面色如常,但心里却对麾下的想法就似明镜一般。
他晓得炮轰一夜却未建寸功会对士气有多大的影响,亦明白此番北伐的关键稳稳落到了自己身上。
只是河口的坞堡皆都是鞑子新建,他这里就算有陛下的安排却也只能一点点磨将过去。
“轰!”
“轰!”
“轰!”
随着炮火之声不断传来,黄蜚的思绪却突然被扯了回来,其后他的眼神略略坚定了一些,随即便命人将地图拿了出来。
黄蜚年少时跟随舅舅黄龙在辽东对抗清军。
毛文龙被袁崇焕矫诏杀害后,又经历刘兴治叛乱,其舅被任命为新东江镇总兵,他也成了辽东水师的统领。
后来黄龙在旅顺口激战中阵亡,他这个外甥便续了黄家的香火。
几年之内他一路积功从守备升到都督同知、援剿东北水师总兵、提督关辽通津淮海江镇水师便宜行事,诸般从事皆都落在水上。
后来弘光登基,他与黄得功一道驻守芜湖,待搭档阵亡,陆营望风而降,他这水师独木难支终只能弃了芜湖去往崇明岛。
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在郑芝龙背信违约,崇明岛又难对鞑子产生有效牵制的情况下率军入了太湖。
待隆武登基之后,南明的各个政权之间相互攻伐,他这支身在敌后的钉子便遭到了清军的围剿。
隆武元年七月十一,黄蜚兵败得胜港,蜚中三矢,先把妻子一门三十余人沉水后自己也跳入水中欲死,为清兵钩致,问他话不答,劝降他不可,就弄断黄蜚的左手。
后黄蜚被绑至南京,见到洪承畴,用右手指着对方叫骂,清军又将他右手碾断,骂益烈,又把他舌头割掉,黄蜚犹呢哑不停。
九月五日,于水西门外斩首。
对于这样的忠勇之将,朱慈烺本就有了重用的打算,只是早前他在军中无甚威望,难免担心这名有着不少军功刚烈将领会不服管教。
后来朱慈烺在军中的威望日渐隆盛,对于这等有兵有功的非嫡系将领自也少了些顾虑,但那时的战事已然蔓延到了中南西南,黄蜚的冷板凳也便坐到了这个时候。
不过黄蜚的前半生历经诸般磨难,对于陛下的安排似也颇能理解,更何况他也只是坐了坐冷板凳,并没有遭到半点打压。
他于此番领了军令自也是极其上心。
“收起来吧。”
对着早已烂熟于心的水道图录看了半天,黄蜚便又将视线投到了河口坞堡之上。
他虽然不太清楚陛下为何会坚持将淮东作为主攻方向,但作为有能力独当一面的统帅,他的心中多少也有些猜测。
说到底,陛下带兵素来都将杀伤敌军有生力量当做重点,从来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此时淮东虽也有着不少清军,可对于见惯了大场面的陛下来说似乎多少也有些看不上眼。
选择清军防御最重的水路作为突破口,说不得还存着其他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