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当年子菱没去雪山、如若当年阿影没将主子送回宫,那么一切皆与今日不同,或许主子和林小姐早已相守,更不会被先帝逼至绝境。”
见子菱再度沉浸在自责和痛苦之中,苏景迁默然片刻,转眸复望向窗外,继而开口:“子菱,我说过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光影流转,他的视线仿佛被那片澄净如碧的天空所牵引,越过重山万水,一直延伸到遥不可及的远方。
“还记得年少之时,我与她还有容绥曾放天灯祈愿。她说,愿我们三人往后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彼时年少,并不清楚要实现这些愿望,自己将来会付出什么,只觉得人这一生,总该有个一腔赤忱、坚定不移的向往。我原以为只要守护着她、守护着我们的梦想砥砺前行便够了。可后来我才知道,想要踏破这云波诡谲的乱世,远比我们想象中的更为不易。”
言至此处,他长睫轻微颤动了下,只见天际舒卷的云影倒映在他眸底,好似岚烟流动,缥缈而朦胧,令人辨不清其眸色。
“我们终究不是话本子里的角色,一句话便能轻易倾覆天下,不管身后有多少烽烟、有多少浮尸遍野,又有多少将士的头颅热血,只管心安理得地踏上用万人血骨堆砌成的道路,与心爱之人相守。可事实上,家国、人民、道义,哪一个不是时时刻刻必须扛在肩头上的责任?作出的任何一个抉择、所选的每一条路,皆需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但从略微喑哑的嗓音中还是感受到了一丝难掩的悲凉,“世事如棋,非独黑白之辩。要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执棋者,当落子无情;局中人,当步步为营,方能谋以长远。此后所走的每一步,皆是临深履薄、皆需小心谨慎,落下的每一颗子,皆要费尽心机去筹谋算计,同时还要明白,即便付出一切,也未必能得到世人的理解。”
苏景迁久久遥望着远方的天际,目光幽深而寂寥,似乎穿越了四季,览尽流年中一切风沙和浮华。
“我对先帝的确怨过、恨过,也曾不甘过,也一直对过去抱有遗憾,但自登基后,当我真正执掌了朝政,目睹过官场之浊、体验过百姓之苦,方才明白自己真正该做的是什么,而那些不甘和遗憾也就不再那么强烈了。纵使人生苦短,但也并非只有情爱值得付出和牺牲,人的立场和原则、责任和使命,以及对底线的坚持,都同样重要。而我这一腔热血终究不能只洒在她一人身上。权利和责任是对等的,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我无从选择,这是我从一出生便无法更改的宿命与责任。”
言至于此,他眉心微动,唇边终是拨开一缕涟漪,如同流光划开了夜的沉寂,似有苦涩,似藏缱绻。
“对于这一点,她远比我透彻。所以当年她才会希望我可以像明月一样,驱散黑暗,照亮我的臣民,做一个盛世明君。只是那时我并不想做这人间月,一心想做她的光。直到后来我才终于明白,她是对的。这些责任太过沉重,不能逃避、不能推卸,一旦后退折腰,背后倒下的将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国家和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故行至今日,乃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和暗影更不必为此而感到自责。”
他嗓音低沉,语调轻缓,但从他唇齿间漫溢而出的每一个字,犹如暮鼓晨钟,字字句句皆透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听完这一席话,紫菱顿感心潮澎湃,思绪万千,仿佛心中的那些郁结和悲怆也被冲淡了不少。
这些话,虽是第一次听他谈及,但子菱知道,这些年主子所行之事,便正如他所言这般,是在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今从他口中听得,只觉声声振聋发聩,字字直抵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