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渝关,向东北便是辽西走廊西段,地势险要,曾为古碣石所在地,所以史家又称其为“碣石道”。
此时入冬渐深,燕山以北草枯鹰飞,天高云淡,辛赞满眼望不尽的空旷与辽远,想到再也见不到女儿翠娥,心中又是猛的一痛,涌出无尽的凄苦与寂寥。
成银不忍看着辛赞一时伤心过度,故意岔开话题道:“燕京以北自古以来就是胡地,很少隶属于中原,燕山正是敌我分界。”
辛赞想女儿已然无幸,而前途道阻且长,爷仨各有负任,一路该彼此看顾,更不想拂了成银心意,于是接口道:“燕山以北自夏、商以来,虽各朝各代情状不尽相同,但多数时间隶属中原,《左传.昭公九年有‘肃慎、燕、亳,吾北土也’。
“燕山以北,内有辽河,历来多称辽地,不知是地因河得名,还是河因地得名。夏、商时称幽州、营州,周则封属燕国,至春秋战国时置辽东、辽西两郡。至秦则置辽东、辽西、右北平三郡。西汉时隶此地属于幽州,增设玄菟郡;东汉增设辽东属国,西晋时又属于平州。东晋及南北朝时,此地为营州所管辖。
“隋时这里则为辽东郡、柳城郡、燕郡,唐时属河北道,设安东都护府,隋唐在此屡次征剿高句丽。隋虽不能说是因此而衰亡,于这里的穷兵黩武也是主因之一。唐太宗曾亲征辽东,名将李勣、薛仁贵、苏定方、薛万彻等均曾征战于此,终于灭亡了高句丽,一举收复。后来唐朝衰弱,契丹兴于此地发迹、立足,成了辽国中腹,分属于东京道、上京道、中京道、下京道。如今,金灭辽,大部归属东京路统辖,其余分属咸平路、上京路、北京路。
“上述辽地再往北,《山海经·大荒北经中载有‘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之国’。不咸山即为长白山,又曾用名盖马大山、徙太山、太白山,至辽史称长白山。长白山周边,即为古肃慎地。而如今金之女真人,既是肃慎后人,更是发迹于其间。《竹书纪年·五帝篇载帝舜二十五年‘息慎氏来朝’,而据东汉学者郑玄疏注,其中‘息慎’就是东北夷中的肃慎,是‘虞、夏以来东北大国也’。司马迁在其《史记·五帝本纪中称‘山戎、发、息慎……四海之内咸戴帝舜之功’,即认定‘息慎肃慎’人曾与‘四海之内’一起拥戴帝舜。
“女真人与契丹人生来游牧,居无定所,所占地盘分际并不明显,但大致如上所述。只是契丹人发迹比女真人更早,立国更在大宋之先。
“其实自古以来,北方就有匈奴、肃慎、东胡等游牧人与中原王朝南北对峙。匈奴在西北,东胡在东北,肃慎还在两者之北。唐以前匈奴最为强盛,唐以后东胡则取之以代。如今女真人强横一时,却是来自二者之外的肃慎。
“相传夏亡时,桀的一支后裔逃到北方,不断征服吞并,因而有了匈奴。开始时匈奴与东胡两强并立,后来匈奴击败东胡独为北方霸主,其后不断侵扰中原。其骁勇彪悍,出入无常,给先秦的北方诸国及秦与两汉,都带来了深重的危机,中原不得已修筑长城以御之。直到东汉中期窦固兄弟北伐,匈奴人式微,分为南北两部。南部归汉,居于河套,为汉戍边。北匈奴后再被打败西迁。
“五百年后突厥自西而入,与中原相互杀伐,就是北匈奴的后人,《周书载之曰‘突厥者,匈奴之别种也,姓阿史那氏。’隋唐时好生猖獗。
“南匈奴在东汉末归附曹操后,分为五部,于五胡入中原时,分别立国汉、赵等。及被北魏所灭后,与宇文氏的鲜卑一起融入高丽,自此而没。
“从商至西汉,东胡亦盘踞燕、赵之北,只是后为被匈奴所击败,余部聚居乌桓山和鲜卑山,分乌桓与鲜卑。后来乌桓依附南匈奴进入汉朝,被曹操征服后与其他杂居,称‘杂胡’。南北朝时,乌桓血脉的‘铁弗’人赫连勃勃建立过胡夏,唐时也曾有乌丸国,后来均被灭亡。
“乌桓投汉后,鲜卑趁势而起,周边慕容部、柔然、宇文部、拓跋部相与投靠,南北朝时,鼎盛一时。慕容部先后建立前燕、后燕、西燕和南燕,拓跋氏建立北魏。慕容部有一支于隋时西走,成为吐谷浑,后被吐蕃消灭。
“鲜卑中的柔然一支,起初依附拓跋部,曾横行漠北,却被突厥击败,分解为南北两支。如今蒙古人祖先蒙兀室韦来自其北支,契丹人来自南支,宇文部中的迭刺部便是后来的‘契丹八部’之一,其后人建立辽国。
“如今的金国女真人却是来自匈奴、东胡之外的肃慎,南北朝时称为‘勿吉’,隋唐时称为‘黑水靺鞨’,自唐以来称为‘女真’。
“中原通常把周围这些人以北狄、西胡、东胡、东夷、西戎、南蛮等谓之,其各自的称呼更五花八门。自东周、秦汉时的匈奴,魏晋时的鲜卑,南北朝时的柔然,隋唐时的突厥、回鹘,五代时的契丹,直到如今的女真,先后在长城地界内外与中原人缠斗,都是形迹飘忽,兴衰无常,分合不定,中原也因此外患不断。
“大宋自立国以来,一直外敌环伺,像辽、西夏、金等更是外族强敌。对辽与西夏,还能互有攻守,有时略占上风。但对金却知之不深,童贯竟然联其灭辽,引狼入室,以致靖康之难,何其痛耶?”
辛赞说到这里,抱拳扼腕,深为痛惜,扭脸对弃疾道:“你在北国,刺杀、反间还在其次,首务便是详察敌情,确保将来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弃疾点头称是。他自此牢记爷爷叮嘱,不但千方百计搜集了金国内部经济、政治、军事动向及山川地理形势,为起兵反金准备充足的战略大计,还准确预言蒙古人定当崛起,而金必在六十年内亡于其手。他后来由此写成《美芹十论、《九议等书,震惊当世,终成抗金之圭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