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达利尔红了眼睛,而霍沧海也眯着眼睛,目光悲痛地凝视着霍闻安。
霍闻安被他们的表情给吓着了。
这是怎么了?
霍闻安犹豫地问道:“难道霍云生想不开,自杀身亡了?”他昨儿才知晓自己身患艾滋病的事,今天就承受不住压力,自尽身亡了?
霍沧海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摇头说:“不是霍云生。”
“那你们摆出一副哭丧的表情做什么?”霍闻安是真的被他们这反应给整懵了。
霍沧海告诉霍闻安:“叶医生那边,出结果了。”
霍闻安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随口问了句:“弄清楚我是霍云生跟谁生的种了吗?”
他跟姜恒一样,都以为自己是霍云生跟其他野女人生下的私生子。
但是没关系。
就算是私生子,他也不会拱手让出自己手里的一切。
霍沧海不知道该如何跟霍闻安解释他的身世,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跟霍闻安倾诉,但话到了嘴边,又因为各种原因,无言开口。
他看着霍闻安,不由得想起了十年前,他第一次遇到霍闻安的情形。
那时,霍闻安刚满十八岁,在无境战场厮杀了三年的他,身上没有半分少年人该有的朝气蓬勃跟单纯。
他的眼睛,就像是深渊怪物的眼睛,幽暗,漆黑,毫无人性。
霍沧海明白,霍闻安已经被那些人驯化成了一头‘兽’。
一头无痛无惧,只为了战斗而存在的野兽。
在将霍闻安带回神隐岛前,霍沧海为了唤回霍闻安的人性,将他带去夏国国安寺住了一段时间。
在那里,霍闻安每天都在目睹熙熙攘攘的香客,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祈福。有人祈福发财,有人祈福健康长寿,有人祈福早生贵子,有人祈福爱情美满。
但他也只是看着,仿佛只是人间过客。
国安寺的主持每隔几天便会抽空跟他聊聊天,但每次,霍闻安都闭口不言。
直到三月后,主持再见霍闻安,照常询问他最近可有参透新的感悟时,向来沉默寡言的少年,突然嗤笑了一声。
他问主持:“都说我佛慈悲,佛渡世人,为何佛不渡我?难道,我不配为人吗?”
主持被少年那一身戾气,惊得频频抬眉。
少年当着主持的面,脱下衣衫,露出满背伤痕,以及那个触目惊心的‘奴’字。他说:“若佛能拂去我满背伤痕,赐我干净如初生,那我便信我佛慈悲。”
少年侧身,黑眸直勾勾地盯着主持那双如清泉般澄澈的眼睛,他问主持:“能吗?”
主持又哑然。
少年轻嗤,又道:“看,你们的佛慈悲,是因为他让你们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生活无忧了,你们才能静下心来吃斋念佛,诵经抄经。”
“但凡将你们丢进尸山血海的战场,待上几个月,你也得竖起手指骂一句去他妈的我佛慈悲。”
说完,少年将衣衫穿上,平静而嘲弄地说道:“佛从没爱过我,何必痴心妄想要渡我呢?”
“若在这里待上几月,便能忘却前尘恩怨耻辱,微笑着迎接未来。那你们所信奉的佛,可真是个洗脑大师,他比外科医生的手术刀还要厉害。”
他盯着少年眼里的嘲弄,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主持这一生,成功劝说过作恶多端的人放下屠刀,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但他却劝说不了霍闻安。
因为霍闻安不是那个手握屠刀的魔鬼,他是被屠的祭品。
主持自知无法改变霍闻安,只能通知霍沧海去接他。
霍沧海从主持之口,得知霍闻安说过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后,倒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只是向主持提了一个问题,他说:“主持,依你看,这孩子还有救吗?”
主持看他的眼神很诧异,他说:“那孩子,没有一刻想要放弃他自己。难道,你听不见他绝望的呼救声吗?”
若霍闻安真的放弃了自己,他又何必乖乖地呆在寺庙里,试图找法子解救他自己?他也想被救啊,可他找不到那只能紧紧握着他的手,将他拽出地狱的人。
他向佛求救了。
但佛听不见他的哀求。
霍沧海怔然了片刻,才带着霍闻安下山,回了神隐岛。
结束回忆,霍沧海凝视着霍闻安那看似对任何事都不太感兴趣的厌世模样,突然问他:“我将你从那片监狱带回了神隐岛,于你而言,我算不算是帮了你一把的人?”
这个问题,别人听不懂,但霍闻安却第一时间懂了。
霍闻安将相机递给郑烈,对郑烈说:“将无畏带出去玩。”接着他又对夏叔说:“夏叔,春叔,你们都出去。”
春叔犹豫地看向霍沧海。
霍沧海点了点头,握着安达利尔的手,对春叔以及那些保镖说:“你们都先出去。”
所有人都迅速走了出去,宽阔阴森的大厅中,顿时只剩下霍闻安与霍沧海夫妇。
霍闻安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他走到安达利尔对面的红色沙发上坐下,交叠着双腿,眼神探究地看着霍沧海。
良久,他才说:“我一直都很感激你,将我从那片监狱里带走。”这也是霍闻安之所以能容忍霍沧海,对他多了几分宽容心的原因了。
都说霍闻安六亲不认,心狠手辣。
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更重情义。
尽管他知道,霍沧海当初肯救他,是因为霍家这些子子孙孙都没什么大出息。他看中了霍闻安不怕死的狠劲,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个合格的大家族继承人应有的品质,这才出手救他。
但霍闻安并不会因此就埋怨霍沧海。
他是那种,别人给他喝了一口水,他就会还对方一口井的人。
“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了?”霍闻安见惯了霍沧海毒舌的嘴脸,倒有些看不惯他这副多愁善感的样子了。
霍沧海在听见霍闻安的回答后,铁石心肠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闻安啊!”霍沧海突然就哭了出来。
霍沧海这一哭,把霍闻安吓得一哆嗦。
尽管他故作镇定,但眼神还是慌了。
这是在哭什么?
霍沧海终于鼓足了勇气,将真相告知霍闻安:“闻安,你不是云生的孩子,你是我跟莉莉的儿子,你才是真正的揽月啊!”
听到这话,霍闻安的第一反应是荒唐。
但看到霍沧海跟安达利尔眼里的泪水,霍闻安又意识到这是真的。
“可笑。”霍闻安下意识摇头否决这个狗血的真相,他说:“我跟霍云生做过亲子鉴定,我明明是他的孩子。”
安达利尔立马激动地解释道:“闻安,霍唯当初偷走的是我跟老霍的孩子,不是霍云生的孩子!叶医生那边已经出了鉴定结果,确认你就是我们的揽月!”
安达利尔望着眼前这个身躯孱弱,脸色病白的男子。一想到他这些年一直就待在自己的身边,可他们母子却差点错过彼此,安达利尔便心碎不已。
霍闻安被这个狗血的真相,雷得精神恍惚。
他面无表情地靠着沙发椅背,审视怀疑地盯着霍沧海夫妇。
他想笑,笑这场戏编得真他妈的荒唐。
可他并没有笑。
他根本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他撑着沙发的扶手,慢吞吞地站起身来。
霍闻安将双手背在身后,长腿拖着沉重虚弱的身体,在阴森诡谲的大厅内来回踱步。
突然,霍闻安猛地一脚踹在茶几上,将那沉重的茶几踹向了墙边。
霍闻安嘶声力竭地怒吼:“整整18年,我受尽霍钦幽那女人的虐待,又被那群人当做畜生一样关在森林监狱里跟人厮杀。”
“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让我的双手沾满鲜血。如今的我,成了众人口中的怪物阎罗。神隐岛上无人不唾弃我,忌惮我,诅咒我!”
“我生来就被当做替罪品,结果你们却告诉我,我根本就不是霍云生跟谢锦云的孩子。”
“那你们告诉我,我究竟算什么?”
霍闻安双目赤红地瞪着霍沧海,他的心里在泣血,可却没人看得见。
霍沧海双手掩面,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孩子,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你,你没有错,你从来就没错啊。是我们没用,让你白白遭受这一切。”
安达利尔更是哭得肝肠寸断,高贵优雅的公主殿下,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小心翼翼地走向霍闻安,伸手想去拉霍闻安的手。但霍闻安却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猛地甩开她的手!
霍闻安力道骇人,当场将安达利尔甩飞在地。
见安达利尔摔倒,霍闻安神情一慌,下意识解释:“我没想推你”他只是太震惊了,忘了控制自己的力道。
安达利尔哪里会跟霍闻安生气?
她看着像个刺猬一样警惕的霍闻安,更加心碎了。
他们是母子,本该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可他却害怕她的触碰。
天杀的霍唯!
“闻安。我知道你受尽了委屈,也知道你心里的苦,更明白无论我怎么做都无法弥补你受过的伤。”安达利尔痴痴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她笑得无比凄凉。
“我也不奢望你能跟我们相认。妈妈只是想要确认你还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
安达利尔根本没有资格要求霍闻安跟她相认。
身为父母,他们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害他惨遭霍钦幽那女人的虐待跟毒打。他们哪里还有脸面跟底气,要求霍闻安跟他们相认呢?
高傲的公主殿下,此刻却将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
霍闻安看看恸哭的安达利尔,再看看老泪纵横的霍沧海,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便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大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