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冬季没有供暖却时常零下的湿冷的江边水城,她的采采不可能像卷儿一样,穿着轻薄的练功服在家里练习芭蕾舞基本功,陈蕾家有地暖,有中央空调,而檀韵花园里,取暖设备只有老式热水袋。
汪荻不是没有挣钱,她在南都是有工作的,而且收入并不低,过去,她在街道上班时兼职做直销,为的就是一个人挣两个人的钱,过去反复折腾都没有做到的事,这两年她放下身段去做保姆倒是很容易就做到了。
不过,为了体面,她撒谎,江城所有的亲朋故友都以为她南都做销售,是个跑商超的销售主管。
每个月,她仅给自己留很少的钱用,大部分收入都打给母亲,母亲节省,什么都能忍耐,而且母亲也有道理,她们一家只有三个女人,没人依靠,一分一厘都不能挥霍。
好吧,就算是她疏忽了,没有早一步关注到女儿的需求,也许女儿的手机太落伍,早就不好用了,是她不够细心,可是,即便如此,女儿也不该偷东西!
“真没出息……”汪荻痛苦地闭上眼睛,恨自己多过于恨女儿,她说,“眼皮子就这么浅,你现在偷东西,以后什么坏事不敢干,啊?”
姜采采眼波一漾,母亲的话在她的脑子里走一道,她不说话,淡淡地笑,把手机放在了桌面上。
女儿无所谓的态度把汪荻因为愧疚而压下去的怒火又给挑了起来,她两步走到桌前,抓起手机,翻看手机的背面,然后整个人滞住了。
手机的背面怎么不是被咬了一口的苹果呢?陈蕾说给卷儿买了iPhone4,她知道苹果手机,家里的先生和太太都用那个,她不甘心地点亮屏幕,看到锁屏画面后脸皮烧起来。
走眼了,不是夏清如,是个看起来和夏清如相像的男演员,看着眼熟,但叫不出名字,他们都很儒雅,都戴着无框眼镜,但这照片分明是某个电视剧或者电影的海报。
她还想要进一步打开手机细查,女儿把手机夺了回去。
“你也怀疑我是贼?”姜采采不屑地问。
被父母看扁的小孩,越长大越提不起自尊,讥讽、挖苦、不认可的言语像寒风吹落枝头梅,令高贵跌落,腐烂成泥,汪荻很后悔,她总在做令自己后悔的事。
女儿从书桌下的柜子里,取出个陈旧的茶叶罐子,她把茶叶罐子的顶盖抠开,拿出碘伏、棉签,以及一支只剩下半管的蛇油冻疮膏。
茶叶罐子是父亲的,父亲曾抱着她,指着茶叶罐上的“茶”字,告诉她说,那是隶书,父亲爱饮茶,还常偷偷喂她喝,若不是家庭突生巨变,她想自己一定会养成高雅的习惯,在凛冬之中,点一炉香,沏一壶茶,摸着铜手炉,品一口清香。
父亲留下的东西大都被母亲扔光了,如果没记错,除了这个茶叶罐子,应该还有一把刀,父亲的登山刀。
姜采采熟练地挤干净手上冻疮破口的污水,看得汪荻龇牙咧嘴,肯定很疼,然而女儿连眉头都不皱,她取了根棉签,沾了碘伏擦拭伤口,然后往手上挤了一坨蛇油膏,摊薄,一块紫一块红的皮肤如同浸了猪油,根根粗壮的指头,像雇主家每周吃一次的昂贵的带泥土的胡萝卜。
难受。
那样美丽的脸和如此难看的手。
她稀里糊涂地给了一个人生命,却没办法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