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黄昏,风凝霜突然被傅天霁召唤至读书堂。
一进门,就见臭冰块正在挥洒笔墨,表情专注,便不解道:“师尊,找我来这干什么?”
可别说是看书啊。这读书堂里的藏书都是些之乎者也的,无聊死了,看这些还不如去看话本。
傅天霁甩出一张纸,她一看,这不是早上她留的小便条么?上面写着:师尊,我去种竹斋制酒,今晚宿在种竹斋,不回弄水轩了。
其实制酒只是个幌子,想找众精怪玩耍是真,风凝霜赶紧掩饰道:“这不是快到追月节了嘛,我是想着早些酿出酒来……”
话没说完,只见傅天霁又提起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摊在她的眼前,冷脸道:“你自己看看。”
风凝霜一看,傅天霁是将她便条上的话重写了一遍,将两张纸并排放着。
一张的字体云逸飞扬,另外一张扭曲如蚯蚓,放一起两厢比照,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原来叫她来不是为酿酒的事儿,而是要羞辱她来着?
一本颜体正楷抄描的《列仙传,“啪”的一下,被傅天霁拍在桌上。
“今天练字!”冷冰冰的四个字,冻得风凝霜心脏一颤。
“不是,师尊,您不是要我去酿酒么?练字这事儿……要不,咱改天?”她挤出一副笑脸。
傅天霁无视她,直接摊开一张白纸,令道:“你先随意写几个字,我看看。”
风凝霜抓耳挠腮,说实话,她最不喜术法这回事,抓着个毛笔在那写写练练,又无聊又孤独,她和众精怪约好了,要去玩耍呢……
“写。”傅天霁冷道。
风凝霜毫无办法,只能拿过笔,歪歪曲曲地在纸上写了个“鸟”字。
傅天霁冷着一张脸,“真的是写了个鸟。”
“啊对,师尊你能认得出,证明还不错。”风凝霜嘿嘿笑了两声,忽然觉得,臭冰块这话,好像有哪儿不对?
傅天霁:“你管这叫握笔?”
风凝霜低头,看自己抓毛笔如抓勺子,便说:“写字这回事,怎么舒服怎么来嘛,我又不要成什么书法大家。”
傅天霁沉声道:“握剑与握笔大有关系,字写成这个样子,握剑能稳定么?”
一提到剑,风凝霜心思立时端正了两分。傅天霁忽然握起她的手,微微俯身,将她右手包裹,笔尖微触纸张,下笔凝重万分。“你仔细感受一下。”
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却如一滴墨水乍然滴入清水,缕缕幽墨化开。
那笔触及纸张的一刹那,风凝霜只觉脑子像骤然裂开一道缺口,有些陌生的只言片语在耳边盘旋。她一时怔住,还没听清楚,这道裂口瞬时又合上了。
她有些迷茫,不知不觉间,傅天霁已在纸上写了几笔。
点横撇捺,形成一个“爫”,接下来一个“冖”,风凝霜的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他想写的,是“愛”字?
窗外清风不断,送来阵阵花香,风凝霜愣愣地注视纸张,握着她的那双手干燥而稳定,掌心有些茧子,磨得她手背微痒。而他绕过她身子的那双手臂,将她拢在他身前,胸膛贴着她的脊背,两人的影子被窗外的斜阳拉得很长,在地上交错,此情此景,总像是似曾相识。
她神思开始飘移,偷转过目光看他。
他披散的一绺长发垂了下来,玉雕般的侧容,心无旁骛地注视纸张,夕阳的碎光映入他眸中,她看得出了神,直到他声音在耳边响起:“看字,别看我。”
风凝霜一怔,回过神来,一看,笔下的居然不是“愛”字,而是一个“受”字。
“君子不可以小知,而可大受也。”傅天霁松开握着她的手,“嗯?为何你看起来有些失望?”
风凝霜的脸微微发烫,转过身,随口敷衍:“师尊写得太好,我无地自容。”
等了一会,傅天霁居然没有回话,她回过头去,只见傅天霁握着那狼毫,低头凝望那“受”字,脸上神色似遗憾似追思,竟有无限萧索之意。
心底有些微涩的酸,风凝霜摸了摸鼻子,正不知怎样说好,却见傅天霁将笔搁回笔架上,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你去吧,改天再练。”
风凝霜大喜,又可以到种竹斋玩耍去也!趁那坨冰块反悔前,赶紧溜。
像兔子一般溜出好远,她偷偷回了个头,只见傅天霁还坐在椅子上,出神地看着桌上那张纸,一动不动。
她转过头去,心中总有些莫名的酸涩和愧疚,实在不知为何。
但是,臭冰块为人师表,对教习术法却拖拖拉拉的,一点也不称职,行为做事也捉摸不定,此刻还端出这样的表情,给谁看呢?
她不愿再想,将那些违和的不适的感觉,统统丢在脑后,一个御剑,直奔种竹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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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快得不成体统,一晃眼,又过去两个月了。
这天,容凤珩来到傅天霁的岛上,四处翻找小师妹的踪迹,小师妹没找着,倒是被傅天霁揪着了,将他拖到弄水轩。
“又来贪嘴了?”傅天霁将手边的一杯茶推到他面前,不咸不淡地说,“还是说,那一位又有什么吩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