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的身影从火房后山墙绕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火盆,脚步直奔火房门口。许老太太想问问小敏去后院做什么了?没等开口,只见小春儿从舅老爷屋里走了出来,一双小圆眼珠子东张西望,贼头贼脑。
许老太太走进长廊,撩起后衣襟坐到栏杆上,后背紧紧靠着旁边的梁柱,换了一张严肃的脸,少了先前的慈眉善目。
小春儿看到许老太太,远远地“噗通”跪了下去,双手摁着地面叩首,“老太太在上,小春儿给您老拜年啦,祝您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许老太太摆摆手,“小春儿,今儿俺累了,长话短说,以后你跟着孙小姐雪莲,听雪莲的支使,把西院前堂卧室收拾出来,把煤炉升起来,你们主仆二人住西院,希望你好好照顾孙小姐。”
许家西院有两排房子,前面三间正房曾属于许洪亮和李氏,后面一排属于许连瑜,两排房子卧室坐北朝南很敞亮,院里花坛、长廊、水池、假山,一样也不少。许老太太把西院前排房子送给雪莲也是给晴盈一个交代。
“小春儿,希望你好好做事,不要再惹是生非。”许老太太本不想收留小春儿,只可怜小春儿失去了父亲,没地方去。
小春儿做梦都想回到许家大院,听到许老太太的话,她以为是做梦,偷偷拧拧自己胳膊,疼,不是做梦,她脸上露出了得意忘形的笑:“嗯,俺谨遵老太太嘱咐。谢谢老太太宽宏大量,谢谢您再次收留无家可归的小春儿,以后许家就是俺春儿的家,俺一定全心全意服侍孙小姐。”
“好,希望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事儿再一再二不再三,以后若再做出背信弃义之事,绝不轻饶。……起来吧,你去帮孙小姐收拾收拾西院堂屋的卧室,收拾干净了,早早去睡吧。”
“是,”小春儿跳起身,退着走了几步,转身慌手慌脚窜进了西院。
小春儿手脚勤快,脑袋瓜子好使,更会趋炎附势,溜须拍马,雪莲说往东她不敢往西,她跟着雪莲屁股转。
身边有奴颜婢膝的小春儿跑前跑后,雪莲很享受,她让小春儿把李氏与许洪亮两口子用的饰物和衣服扔出了院子,站在院墙里面,尖着嗓子喊:“小春儿,把这一些衣服拿去烧了吧,人都死了,要它们做什么?”
雪莲和春儿的笑声飘到了正院,刚要踏进堂屋的许老太太停下了脚步,她们的声音那么刺耳,声声扎在老人的心上,那孩子怎么那么心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晴盈是她的母亲,她可以恨她的亲爹,难道忘记了生她养她的亲娘?
许老太太跌跌撞撞迈进了堂屋,身后的赵妈往前一步,抓住老人的胳膊,“老太太,您慢点,这个岁数了,应该装聋作哑。”
老人颤抖着双手摁住身旁的椅子扶手,把疲惫不堪的身体塞进了椅子里,端起桌上的茶碗,茶碗里的水已经凉了,一片茶叶孤零零飘在水面上,像一艘没有桨的小船,一股悲凉化作了两行泪,哗哗而落,落进了茶碗里。近段时间许家发生的事情让老人猝不及防,想起老二许洪亮至今没有入土为安她心如刀割,肝肠寸断。
雪莲自以为是的笑声一阵阵从西院飘出来,像一根鱼刺扎在喉咙,吐,吐不出;咽,咽不下。老人身体猛地一抖,把手里茶碗重重放在茶几上,双脚点地准备站起来。
赵妈用双手摁住了老人的肩膀,压低声音:“老太太,您不要生气,不要着急,随孙小姐发泄一通吧,过过这段日子,也许就好了,只是,只是俺心里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许老太太整整衣衫坐正身体,沙哑着喉音:“赵妈,您说吧,有事就说,不要磨叽。”
“老太太,茶水凉了,给您加点热水。”赵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语气犹豫,“老太太,您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了,不要糟蹋身子骨,俺,许家大院老老少少离不开您。”
自从她们主仆二人回到许家大院,许老太太连续三天没曾好好睡觉,眼珠子布满血丝子,双颊凹陷,走路打趔趄,说话有气无力,还要在井上和许洪黎眼前故作坚强。赵妈怕她的话让老人扛不住,试试探探不敢说。
“赵妈,您快说,别让俺着急,您不说,俺的心里毛躁躁的,心神不宁。”
赵妈用一只手提提长褂衣角,弯下腰,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巴靠近老人的耳朵,“老太太,您去坊茨小镇见见夏蝉,这也是敏丫头拜托您的事儿,她说雪莲小姐与她大姐二姐见过,雪莲小姐在那个面馆吃过饭……前会儿,为了躲避鬼子,舅老爷让雪莲去祠堂上香躲一躲,由于祠堂冷,舅老爷让雪莲小姐把火盆端去了祠堂,趁着火盆乌烟瘴气,她扮鬼吓唬二小姐,她又栽赃敏丫头,她……她……”
赵妈把雪莲与许洪黎针尖对麦芒的话、做的事儿与许老太太讲述了一遍。
许老太太听着听着不能自已地站起了身,向前踉跄了几步,她想起了刚才看到敏丫头端着一个火盆从后院绕出来,她明白了,她长长喘了一口长气,迷迷蒙蒙的双眼盯着院子,一阵风夹着院子里的雪吹进了堂屋,老人连连后退,退到了八仙桌前,背过手摁住了桌子角,她全身打颤,全身发冷,冷彻全身每根汗毛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俺,俺许家这是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