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言便是山西杨悦那边,送信时也会告知不让她奔波回蜀了。
杨恬这才作罢。
杨慎启程时,沈瑞夫妇俩带着孩子在渡口相送。
杨慎此时还不忘郑重叮嘱沈瑞道:“恒云,为人臣者,还当尽力劝谏才是。”
“今皇天所付之中国在陛下,祖宗所传之位器在陛下,两宫之孝养在陛下,臣民之覆庇在陛下,奈之何其不重且慎也。”他道,“我折子里这般写,心里也是这般想的,江山社稷,如何能不慎之重之。”
“恒云,我见你为山东、河南所做,皆是为百姓谋福、为大明谋万万年,甚至不惧得罪宗藩权贵,毫不惜身。然我不知为何此次你不肯上书劝谏。”
“难道不正当多多劝谏皇上,对这万千黎民、万年社稷慎重以待吗?”
沈瑞一时无言以对,只能苦笑不已。
杨慎并不逼着他承诺什么,转而又道:“父亲此番丁忧,内阁还不知怎样变化,王阁老他肚量……”却终还是隐去肚量太小这句。
杨慎到底是李东阳的弟子,对于王华百般打压李东阳门人,打压功臣杨一清,他很是不平。
只是提醒般道:“王阁老未必事事谋划皆为你好,父亲不在朝中,你在外任上,只怕也不如从前便宜。”
沈瑞叹了口气,心里也是明白,就比如边关马市这事,师公并不会因为他沈瑞而放弃借马市打压杨一清。
此一番杨廷和丁忧,内阁又空出个位置来,又有南征诸多功臣待封赏,又要削掉那些有通藩嫌疑之人,朝中还指不上怎么变化。
杨慎似看出他的踌躇,拍了拍他肩膀,道:“若是皇上召你,你便回京吧。在皇上身边,皇上信你,你做事总会少些掣制。”
“在皇上身边,还是要尽力劝谏才是……”他这般说着,便又把话绕回来了。
沈瑞郑重作揖,表示必当将大兄重重告诫牢记心中。
双方就此作别。
沈瑞看着那船渐渐远去,杨慎立于船头,坚毅挺拔,如松如柏。
回想着方才杨慎劝他的那些话,想起历史上那杨慎所经历的种种,一时感慨万千。
江水滔滔,孤帆远影,沈瑞忍不住低吟起杨慎那首千古名篇。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一旁杨恬美目含泪,本自伤感离别,忽闻此词,不由怔愣,她知丈夫文章颇好但诗文实在平平,不想今日竟能吟出如此佳作。
她复述一遍,只觉得回味无穷,忍不住反复吟诵咀嚼。
沈瑞却醒过神来,不由尴尬,连忙道:“非是我所作,乃是大兄……”
呃,这首也不是他大舅哥先前写的,是历史上的杨慎因“大礼议”受廷杖,夺官谪戍云南后,才得此篇。
望着妻子带着困惑的双眼,他一时竟不知道怎样解释才好。
好在说话间,乳母已抱了小杰哥过来,还不会说话的孩子扎着双手啊啊的叫着,要父母来抱,一下子吸引了杨恬全部的注意力。
“杰”是寿哥知道沈瑞得子后赐下的名字。
虽族中早有七房旁支的哥儿占了此字,但皇上赐名,旁人也只能让道改名。虽先前沈琦沈琴已帮他办妥,此番回松江沈瑞还特地到那族人家中致歉。
小杰哥被养得白胖壮实,相貌生得更像母亲一些,性子倒是半点不像,最是活泼好动。
沈瑞怕杨恬抱他不住,连忙接过来。这小子咯咯的笑,一会儿揪揪他爹的头发,一会儿揪揪他爹的耳朵,就没一刻消停时候。
而那个智计百出文武双全的沈传胪,在儿子面前,却变得只会傻傻的笑,笨拙的怎样也避不开那双捣乱的小胖手。
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妻子,方才一直恍惚于历史和现实间的沈瑞,这一刻,一颗心忽的彻底安宁了下来。
九月初一这日,沈家再开祠堂。
各房房长、族老,部分族人齐聚宗祠,乌压压的一片。
在外为官的,如沈瑛、沈溧、沈全、沈玳等都尽量告假回来,经商求学的,如沈涟、沈渔、沈玥、沈琛、沈宝、沈环、沈椿等亦赶了回来。
虽则盛大郑重,但满堂皆是沈家人,并未邀请外人观礼。
此次开祠堂有几宗事,主要是为了推选新族长沈琦表示将阖家陪同小桦哥一起走,故此辞去族长之位。
此外便是将小楠哥、小杰哥上族谱,将小栋哥开除族谱。
又有,三房决定房内再次分宗。
沈琦带领众人为祖宗供上三牲祭礼,上香叩拜,而后在公厅落座。
作揖一圈,沈琦往中堂站定,循例先讲了沈氏家史,而后语带呜咽,讲了自家要陪儿子同走的决定。
沈琦这些年作为族长秉公处事,族人皆信服,晓得他这一家子的不容易,因此也都表示理解并送上祝福。
至于继任族长人选,族中不少人想过沈理,但随着逆藩覆灭,小公子并其手下谋士在河南落网,张鏊也在其中,那盗印一事也大白于天下,沈理未到半百,要说起复也并不难,只恐族长也当不长久。
宗房沈珺此番立功,虽要守孝三年,但之后必有前程,也不会留在松江。
故此族人私下已是商议过,此时一致推选先前在族中作为监管、处事严谨的八房沈流为族长。而记录账簿经管人,仍选六房沈琪。
先前总管族产的是沈涟,如今三房要再度分宗,沈涟一房准备舍了松江田宅举家迁去山东,这总管便也要换人。
这几年沈涟帮着沈瑞忙山东、河南事宜,族产这边本也是在沈渔之后做过粮长的宗房庶支沈淮帮忙打理,如今便全权交托给他。
又有五房庶支沈珈,读书未成,做生意倒有些天分,便跟着沈淮做个帮手。
之后便是请出族谱。
开除小栋哥时,坐着的沈珹和站在他身后的沈面上一点儿表情都无。
一旁沈珺眼中含泪,似是对自己没能救回侄儿深怀歉疚,但到底真实是怎样,旁人是不得而知了。
只厢房女眷那边发出一阵呜咽,乃是珹大奶奶。
少一时,沈瑞出去厢房,抱了小杰哥进得公厅,身后跟着已是小小少年小楠哥。
沈涌的目光一直黏在小楠哥身上,下意识的就唤了一声。
自从那日沈涌亲眼见到琼哥儿被杀,便即病倒了,病榻之上每每想起旧事,不由追悔莫及。
听闻何氏母子归来,他曾遣人去请,想见一见小楠哥,却被何氏拒绝了。
因此小楠哥并不认得他,听闻有人喊自己名字,知这堂上坐的都是长辈,便十分知礼的一揖。
沈涌登时便红了眼眶,再想说什么,却被身边沈涟一声轻咳止住了。
想起过去种种,自家总想搞个平衡,让两个儿子都好,可到头来,哪个也没得了好去,都是凄惨殒命。
这么知书达理的好孙儿,却是自己亲手推出去的……一时间不由老泪纵横。
写罢族谱,便是三房分宗。
三房湖大老爷夫妇人品低劣,原就为族人所厌恶,沈涌也因为沈玲的事为族人所不喜,房头又先有沈珠、后有沈琼,坑害族人不浅,对于他们分宗,族人皆道应该,莫拖累了三老爷沈浩、四老爷沈涟两个好人才是。
如同上次分家一样,沈浩、沈涟两人皆表示只要能分宗,愿意舍了松江田宅一切产业。此番沈浩也是准备跟着四弟北上的。
沈涌心下惭愧,哪里肯要弟弟们的东西,且他自己也有家业,这些年被湖大老爷拖累得不行,如今儿子也没了,他也不太想在松江呆了,当即便爽快应下分宗。
湖大老爷这些年沉湎酒色,中风过一次,虽养回来了些,胳膊腿还是不大便利,说话也含混不清。
这次被抬来宗祠,听到二弟竟拒绝了老三老四交出田宅产业,气得险些又中风过去,吹胡子瞪眼睛,却是口齿不灵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那边厢房里湖大太太嗷的一嗓子就冲出来,站在厅门就破口大骂,句句都是老二老三老四对不起他家,合该所有的东西都给他家才是,弟弟们必须养着供着他们才行。
不知怎么的还想起沈珠来,腆着脸说她那“有状元之才”的儿子如何如何优秀,硬说沈珠是被族里害了,族里也对不起他家。
若非最初是沈珠露富引来宁藩匪寇的觊觎,沈家岂会接连遭这劫难!
族人皆是愤怒之极,纷纷呵斥痛骂于她。
湖大太太被这声浪所慑,这才有些怕了,讪讪闭了嘴。
沈流辈分在那里,才不惯着他们夫妇,喝问湖大太太道:“小桦哥也流放三千里,琦哥儿一家子肯去陪着。你们同样做父母的,要是真疼孩子,不若送你去陪珠哥儿罢!”
湖大太太当时就蔫了,又语无伦次找起借口来。
沈流断喝道:“再要胡言乱语,牵累族中,便将你送去家庙好好修修口德!”说着叫众执事弟子将这泼妇叉出去,这边拍板决定三房分宗,从此几兄弟各不相干。
诸事已了,沈理站起身来,向四周一揖,朗声道:“这十年来,沈家两场浩劫,皆因子孙不肖而起,教训惨痛。”
在座不少人是经过这两场浩劫的,不免心有余悸,有了刚才湖大太太闹这一出,越发觉得此言在理,便齐齐点头称是。
沈理又道:“昔颜氏家训有云,吾今所以复为此者,非敢轨物范世也,业以整齐门内,提撕子孙。”
“而今,我沈氏也当有这样一部家训,依颜氏诸条、依大明律法、我沈氏族规写就,以教导子孙后世,不求出人头地、闻达于天下,但求懂得礼义廉耻,谨守国法家规,能尽忠尽孝、尽仁尽义!”
族人纷纷击掌应诺:“正当如此!”
这一日,停灵七七已满,沈家宗房四房出大殡。
但见白幡素服连片,压地银山一般涌出沈家坊。
这一路上松江府知府、通判、同知、推官都设了路祭棚,其他知县、县丞、经历、知事设路祭桌、茶桌不等。
莫说松江官场上有名有姓的尽数到齐,就是镇江府、杭州府等地也有人赶来。
沈家如今数位高官,平素是巴结都巴结不上的,难得都回了松江,哪个不想来结个善缘。
此外,沈瑞带兵协助这几府清剿了逆藩余党,到底出殡的是沈瑞生身父亲,也有不少不知沈家父子关系内里详情的人是来表达感谢之意的。
这两日京中又有消息传来,王华王阁老以老病为由致仕了。
这是摆明了给他儿子让路。
待宁逆被押解到南京献俘后,朝廷论功行赏,王守仁凭借平叛大功,又有王华如此铺垫,想来必能一举入阁。
别看沈瑞岳丈杨阁老丁忧了,这眼看他师父王守仁又成阁老了,沈瑞后台始终不倒,同样又有剿灭逆藩余党的功劳,只怕还能再升一升。
故此这一日,从沈家坊到县城西门,这四里来长的路上,官场中人的祭棚、祭桌接连不断,甚至沈家各房亲族与姻亲故旧的祭桌都摆不下了。
数百人的送葬队伍浩浩汤汤,途经一座崭新的石桥,有人不由奇道:“不是入夏发水冲毁了么,几时多的新桥?”
便立时有人得意道:“就是这两个月抢着修上的,是源大伯娘的织厂捐出今年的红利来建的!”
因此次送的正是“四房源大老爷”,便有上了年纪的人讲古,说起源大太太昔年种种义举,以及朝廷都认可,还赠四品恭人,赐牌坊等等。
众人纷纷称颂不已,又有个年轻后生喊道:“这桥当叫贤妇桥才是,好叫后人都知道源伯祖母的善举,也让族中多出些这样的贤妇才是!”
这话落在路祭桌边一书吏耳里,立时便记在心间,想着回头定要与知府老爷禀报。
这知府刚升来松江府不久,正是要和本地大族好好相处的时候,立碑“贤妇桥”不正是个好机会!
距离县城五里外的西山阳坡是沈氏一族坟茔地,宗房一脉的坟地在西山中麓,往下放射状是内三房、山脚下是外五房。
早有请好的阴阳先生,在福地位置着人打好九尺深坑,吉时一到,阴阳先生便会指挥杠夫“登坑下葬”。
沈海这边因海大太太贺氏尚在,因此是他先入土为安。沈源那边则是要将孙氏起坟,将夫妻两个并骨重埋。当然,并骨只是灵柩在一处,并不会开棺。
沈瑞看着沈瑾等撒土举哀后,几十杠夫们轮流填土,两刻钟不到就已掩埋好起好坟头,谁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他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一应仪式结束后,众人回程,便不聚在一处,三三两两各自回还,又有车马来接女眷们回去。
沈瑞沈瑾等兄弟几人倒是并肩而行。
沈瑾说起族学,他上次丁忧时便是接管了族学,此番准备照旧,更有了些新想法,一一说与沈瑞、沈理听。
又有沈琴说起青泽书院、沈宝说起蓬莱书院种种,大家一起讨论起来。
不一时又走到那石桥上。
出殡时沈瑾这抗幡孝子是走在队伍前头的,又有锣鼓哀乐又有哭声,听不到后头那些窃窃私语。
而这会儿安安静静的走来,便听到一些族人或是路人讲这“贤妇桥”,讲那沈门贤妇孙氏。
今日看见孙氏棺椁时,沈瑾回忆起当年嫡母待他的种种好处来,那坟前痛哭,与其说是哭沈源,不如说是哭孙氏。
这会儿再听这些人说来,心下五味陈杂。他知道这桥实际上是杨恬以孙氏名义修的。
杨恬同族中表示,沈瑞继承的孙氏遗产织厂商铺,每年都会抽出部分红利来,以孙氏名义继续做善事造福乡里。
而杨恬自己又同婆婆徐氏,连带何氏和琦二奶奶蒋氏,出银子修了华亭县几处路。
松江府的积善堂,也是当年自山东登州府学来的,据说,就是杨恬所创。此番杨恬回来亦有大笔捐赠。
而他妻子张玉娴呢,侯门千金,自命不凡,也开了织厂,却是想走贡品这条路捞钱,结果她大姐张玉婧那边冒贡品被查封,她才死了这条心。
此次回来又听说陆家靠海贸发了家,便又想走海贸路子了,撺掇他也买商船。
来来去去都是赚银子,从来也没想过捐银子积德行善。
可他能说什么?
说了,她一旦诘问他起复的银子从哪里出,他是根本答不出的。
无论他想还是不想,岳家花了大笔银子为他谋官都是事实。
扶着那桥栏石柱,沈瑾忽叹了口气,向沈瑞道:“是我无能,没给母亲一个更高的诰命。”
当年孙氏就以“贤妇”被知府蒋昇请封为四品恭人了,而沈瑾这个儿子如今也只有五品,自是没有为嫡母请封低一等诰命的道理。
沈瑞也是刚刚听到这“贤妇桥”的名字,不由大为震动。
杨恬修桥铺路他是知道的,她在山东也是常做善事,回来松江要做些什么全凭她心意,沈瑞并没在意。
不成想,眼前这,便是他先前一直寻找的“贤妇桥”。
他也忍不住上去摸了摸那石柱,却已是想不起前世所见那桥是何模样了。
那前世的种种,就像是水月镜花……
正自恍惚,忽听得沈瑾这样一句。
沈瑞看了看沈瑾,忽的一笑,道:“这是她自己赚来的诰封。没靠丈夫,没靠儿子,是她的善良,为自己,赚得诰封,光耀门楣,泽被子孙。这比什么都荣耀,不是吗?”
他微昂着头,那语气里,带着无尽的骄傲。
沈瑾一呆,他好像许久许久都没见过这样高昂着头、骄傲说话的二弟了。
这些年,二弟始终是寡淡疏离,锋芒内敛……
而那个倔强的二弟,那是多少年以前?
是……嫡母还在的时候?
便是背不好书,被先生训斥,也是不肯低头认错,即使委屈的扁着嘴,却也始终挺直腰背昂着头。
那,骨子里的骄傲。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二弟说,“大哥你着相了。今日在娘墓前,想起许多旧事来。娘曾说,没有耕耘,勿谈收获。说大哥你能进学,也是经历十年寒暑,日日手不离卷,可敬不可嫉……”
沈瑾呆呆看着二弟,又看了看石桥,目光透过桥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嘈杂喧嚣的声浪,望向远远一片浓翠的西山。
慢慢的,他也笑了,点头道:“是,自己赚来的,才荣耀。”
正说话间,那边驰来几匹快马,行人纷纷惊呼避让。
直到得这边,人群密集了,一众骑者才翻身下马,其中两人将缰绳丢给后面人,气喘吁吁过来这边。
其中一个正是长寿,另一个,却是刘忠的干儿子,刘祥云。
长寿脸色极差,显然对刘祥云等一干内官当街纵马的行径极为不满,但又没法拿他们怎样。
刘祥云则离着老远就向沈瑞抱拳行礼,到了跟前满口致歉,张口闭口本是来祭奠送殡的,不想路上出了点岔子耽搁了,赶紧就弃舟登陆,一路疾驰,没想到还是晚了,实在是大罪过。
这话说的叫人怎么怪罪?非但不能怪罪,还得领情!
不知道他特地跑到这儿来,是不是专门要将这出“遗憾没赶上送殡”的戏做足。
沈瑞常与他们这些内官打交道,真是个顶个的是舌灿莲花,唱念做打一应俱佳,他都习惯了。
忙扶住刘祥云,郑重致谢,又将其介绍给身边几人。
沈理、沈瑾刘祥云都认识,含笑行礼问好。而对着没品阶的沈家族人,刘祥云倒没摆什么架子,颇为客气。
既跑到这儿来了,便是没有让众人回避的意思。
当着沈家人的面,刘祥云便道:“小的也是来报信儿的。好叫大人知道,万岁爷不日便到南京,要招沈大人过去呢。干爹让小的过来告诉沈大人,家中事情了了便启程吧。小的也不敢多呆,这传完话还得赶回去……”
这也是给沈家人话听吧?沈瑞心下腹诽。还怕他赖着不回去怎地。
不过刘忠不会无端特地派刘祥云来说,想必还是有事,他还真得早日启程。
因并非皇上口谕,只是刘忠的“转述”,因此一众人也不必行礼,只拱手道谢。
沈瑞这是出来送殡,身上可没什么打赏的东西,刘祥云这样的身份也不是一块玉佩随意打发的。当下便去看长寿。
刘祥云却凑近了些,嬉笑道:“大人别着急赏呀,待小的说完,却是要给小的双份儿的赏呐!”
虽是靠近,他的声音却并不太小,还有意无意瞧了沈瑾一眼。
“恭喜沈大人,不日便是通政使了!圣旨都拟好了,只等沈大人到南京便颁旨。到时候怕是轮不上小的来传旨,故此小的今儿先来贺喜好讨个赏。”
沈瑞一呆,这种事刘祥云敢这样大喇喇说出来,便是准的了。
他如今兼着礼部侍郎,正三品,通政使亦是正三品,从品阶上说并没有晋升。
但,通政使是何等重要,大九卿,远非一个礼部侍郎可比!
从前寿哥也曾说过想把他调回通政司,但,他从没想过再回去时会是通政使。
他第一反应便是朝中又有什么大事了吗?王华致仕,杨廷和丁忧,若是王守仁入阁,另一个是谁?需得调他回京平衡……?
然,杨慎那日离别时的话语再次回响在他耳边,而前世的历史也在他心头萦绕不去。
他心下长叹,无论如何,必尽所能,护好寿哥,守好今生的大明,无愧本心。
忽听得那边沈理大喜道:“这下正是承了三太爷的衣钵了!”
沈瑞醒过神来,忙又向刘祥云道谢。
但心里却是有些恼了这厮跑这儿来耍心机。
那寿宁侯府为女婿谋的是左右通政的位置,若他沈瑞做了通政使,沈瑾要避嫌,这官儿便又泡汤了。
刘祥云这是分明是故意当着沈瑾面儿说的,不是挑拨也是存心刺激沈瑾。
刘忠这一伙儿既是小皇帝心腹,那同太后、同张家十之八九是有龃龉的。
这事儿,哼,待他回南京,会好好同刘忠说一说的。
那边沈瑾却也是一脸欢喜,不带丝毫尴尬。
在沈理落后沈瑞刘祥云几步,扭头看他时,沈瑾才小声笑道:“理六哥放心,我是真心为瑞弟高兴。”
他手抚过那些石柱,似是解释,似是自语道:“自己赚来的,才踏实,才荣耀。我寒窗苦读那许多年,才有的今日,而瑞弟亦是一步步艰难走来,殊为不易。这是他应得的,他自己赚来的。他的荣耀。可敬不可嫉……”
沈理欣慰一笑,拍了拍他,与他并肩而行。
忽的那边有人大呼小叫,近了些才发现是沈家七房的人,那人是远远看见沈瑞这一行人,便焦急大喊:“二爷!琴二爷!二奶奶发动了!”
被在后头慢悠悠跟着的沈琴登时变了脸色,“哎呦”了一声,喊着“不是说还有半月吗,怎的这就发动了?!”也顾不得与沈瑞沈理等人告罪,撒丫子便跑。
沈琦在后面连忙喊道:“你急个什么!回去先把素服换了,燎火熏衣净手去了晦气再去孩子那院啊!别冲撞了!”
沈琴遥遥应了一声,已是挤过人群,没影儿了。
沈瑞笑着摇头,向刘祥云道:“失礼了,小刘大人勿怪。”
刘祥云笑眯眯道:“哎,这是大喜事!沈大人客气了,沈家喜事连连,小的今日必得讨杯喜酒沾沾喜气呐。”
说话间,众人也不自觉加快了脚步,下得石桥往回赶去。
那“贤妇桥”静静立在秋日艳阳下,崭新的石料闪着温吞的光芒。
不远处,沈氏宗祠,香烟袅袅不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