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阵处赤力力三绺美髯飘,雄赳赳一丈虎躯摇,恰便似六了神簇捧定一个活神道。”
小屋里,顾衡正哼着单刀会盘劲。
明天就是赴约的日子,他有种预感,葛树根的宴会上,定然不会太平。
是以,在赴宴之前,他要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极限,更要完全熟悉“四梢具足”的变化。
就在狭小的房间里,顾衡脚踩圈步,弧圆曲折,劲贯四梢,气血鼓荡周身,松腰活胯,手步相随,一步一拳,骨骼振动,隐隐有海潮澎湃之声。
正是孙膑拳的基础步型,蹒跚步。
蹒跚二字即“叛山”取自孙膑兵法,意为退兵时不走正路,孙膑拳步法亦是如此,左摇右移,身根略晃,看似飘忽,实则暗藏杀机。
拳谱有云:气沉丹田尖点地,蹒跚跛行左右移,前进后退莫换脚,左摇右摆寻真机。
走着走着,顾衡突然想起,先前在茶馆里,苏雨落的苦闷表情,就不禁有些想笑。
心意一变,步伐就变。
顾衡不再走圈画圆,而是正道直行,脚步无所不至,即使是在如此逼仄的空间里,也有一股天地虽大,抬脚即至的气魄。
正是兵法所谓之“正奇相合”。
劲力由手到脚,再由脚到手,一举一动,内外相合,形意相通,甚至震荡骨髓,根起根落,气劲积蓄越深,爆发越强,终有江河倾泻之势。
拳至酣畅处,顾衡吐气开声,跟着曲词高唱起来:
“便有百万军,挡不住他卜喇喇千里追风骑;你便有千员将,闪不过明明偃月三停刀。”
最后一个刀字出口,顾衡回身一斩,风声爆破,浑身皮膜鼓动,骨骼震荡,传出悠长且雄劲的连环虎啸。
宛如一头吊睛白额大虫,盘踞林中,却几乎不显凶性,只见深重威严。
以“天地熔炉”的精神境界,来炼化虎形拳的兽性精神,顾衡只用了一天,便将虎形凶意提炼升华,融进孙膑拳的兵器术。
“象形拳与兵器术结合的大杀招,终于有些眉目了。”
顾衡缓缓吐出一口气,眸光深邃。
自练成“天地熔炉”,修成“四梢圆满”后,顾衡就着手在研究,如何将这身拳术整合,精炼出足以一锤定音的大杀招。
用了两天的功夫,他成功将炼骨的虎形,炼筋的马形,与孙膑拳中的兵器术糅合在一起,练出了两式杀招。
这种创拳速度,即使是放眼天下,也是相当了不得。
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令顾衡意识到,比起寻常四大炼级数的强人,自己究竟有何优势。
答案是适应性。
齐头并进的四炼水平,令顾衡无论是修行什么拳术,在大成之前,都不会有什么阻碍。
天地熔炉的精神境界,更让他可以轻松驾驭拳术精神。
两两相合之下,或许,融百拳于己身,才是他该走的道路?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震动。
那头传来葛黎的急促声音。
“出事了。”
杨城,西区,深夜。
橙黄的火光闪动,滚滚黑烟随着浓郁的硝烟味道随风而来。
炽烈光焰升腾,焦热的漆黑覆盖了钢铁的冷冽光辉。
火场中,凌乱地横着四辆黑色高级轿车,依稀可见一个个垂着头的身影。
当火焰将他们吞没时,没有人发出声音。
汹涌的人潮簇拥在警戒线外围,有人翘首眺望火源处,有人则低头与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有见识的都知道,这是西区最大帮会,虎爪帮的车队。
而里面那个最有身份的死人,正是虎爪帮的帮主。
很难相信,一位拳入四梢,正值当打之年的高手,竟然会无声无息地死于车祸。
十五分钟后。
顾衡来到现场,张放也刚刚赶来,两人越过警戒线,直奔火场。
城防局的干员们早就守在此处,见张放过来,他们默契地让开位置。
几具焦尸正整齐地躺在地上,接受着专业仵作的检查。
顾衡瞥了眼张放,张放会意,朝他们挥挥手,老仵作们抬起头,相互看了一眼,站起身,为两人挪出位置。
顾衡蹲下身,双指并拢,轻轻触碰着那具尸身的脊柱。
这具尸体,正是虎爪帮的帮主。
他的颈骨已经折断,头颅低垂,面容仍是沉凝,下颌蓄着短须,根根硬挺,仪容肃肃,颇有几分“虎死不倒架”的凛然威严。
光看面容,很难相信,这竟然是一个死人。似乎在失去意识前,他都不曾意识到死亡的到来。
作为虎形的大行家,顾衡一摸就知道出来,这位帮主也是虎形大成的拳法境界,拳通骨梢。
可正是这全身最硬的骨头,却完全扛不住对方一击。
顾衡蹲在地上,点起了烟。
烟雾袅袅,模糊了他锐利的眼神。
张放双手抱胸,正想说些什么,却见顾衡浑身气息迥然一变!
他腰身一扭一折,柔若无骨,蓄劲发劲尽在一息,卷起如流烟云,猛地朝张放扑杀出去,惊弹起落近乎无声。
烟头在发劲刹那,已被劲风扑灭。
这瞬间,顾衡就像一条自云雾中探出头颅捕食的巨蛇,磨牙吮血,狰狞凶恶。
拳心在内,拳眼在里,以肩头催动拳面,骨节层层旋转,带起一股螺旋透劲,力在中指,低钻刺出,顾衡右臂抖动,像是甩了一叠幻影,在空气中擦出锐利的低鸣。
张放只觉眼前一花,拳头已到喉头前,浑身寒毛战栗,额前渗出薄汗。
至于其他人,则根本没察觉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草,你发癫啊?!”
张放猛地退了一大步,破口大骂。
顾衡收回拳头,眉头紧皱。
“不对。”
张放刚想说些什么,顾衡又是一拳横出,五指簇起如钢锥,手臂曲折,点向他的喉头。
速度不如刚才来得迅捷,却更多了一种灵性与生机,有一种“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延绵感。
仿佛一条庞然巨蛇,每次出击,都是在群山深处蜿蜒不知几千里的身躯,共同发劲,气力节节贯通,层层累积,最后才在蛇头爆发出来。
这一次,张放完全目睹了顾衡出拳的过程,可他却觉得更为震悚。
就像是泰山倾塌,崩毁解离,在这样的大势面前,看得再清晰又如何,终究是只能等死。
在这瞬间,张放明白了顾衡的用意。
他在模仿杀人凶手的拳术!
在受过一次惊吓后,张放的承受力也强了不少,他克制住身体的本能,出声问道:
“你这拳,有几成水准了?”
“最多七成。”
顾衡松开五指,垂目掌心,喃喃道:
“好精深的蛇形劲。”
象形拳,自古以来就是拳法的大宗。
光是其中的一个蛇形,也是大有说道,南派蛇拳多为软功,取毒蛇神意,有活指分腿,叠腰舒颈的身法和柔韧。北派蛇拳多为硬功,效法蟒蛇缠绞,有穿金断木裂石的威能。
这便是蛇形中的刚柔之分。
光是从这一招里,顾衡便能看得出来,对方早已将蛇形练到了阴阳相合,水火并济的圆融境界。
到了这一步,拳法,神意,人身三者几乎不分彼此。就是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修成蛇形中“跃龙门”的大变化。
顾衡五指不断松紧,筋络如根根铁条,拧在手臂上,鼓起又平复。反复几次后,他皱着眉头,出神道:
“蛇形入身,有点像炼筋大成的路子,但……”
说着,顾衡嗓音渐低,在脑海中反复揣摩这一拳的精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