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学校老师说了一部分情况,刚开始老师为着安全考虑,并没有答应。但是看这个学生这么坚决,只能应了。厂里有一辆到市里送货的车,就踏上了回家之路。
那是一辆康明斯卡车,他就坐在后面的棚里。除了他,车棚里整齐的码着机械零件。路上还算好走,卡车缓慢的向前行驶。刚出发时,雪下的小了,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到越来越远的厂区和镇上那条公路。由一片变成一条线,最后只变成了天地间的一个点。接到电话时的那一丝丝慌乱,化作了理智。韩大海电话里大概说了情况,他一方面担心二妹,另一方面想起吴为当时拿了厂里不少街坊的钱。街坊邻居都是工薪阶级,那些钱可能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本说的就是今天过年把钱全部还给大家。随即想起当时萧书和给母亲那一笔钱被他存在信用社。但是那钱的数目恐怕是不够。无论如何,街坊邻居的钱都要如数还给他们。车棚里温度很低,他却靠着厚厚羊毛毡片迷迷糊糊。
直到感觉刀子一样的冷风吹到脸上。
原来是卡车陷入雪窝子,司机无论如何也没能把车开出来。这里离最近的城镇需要一个小时车程,只能等待过往车辆救援,幸运的是这条路算是主干道,太阳刚刚升到了正空中。
司机说先让萧田野到驾驶室和副驾驶一起挤一挤。车棚里太冷。
三个人挤进驾驶室,司机拿出暖水瓶,给每人倒了一杯热奶茶,在车上天南海北的闲聊。两个司机一个是蒙古族大叔宝音,一个是河南小伙儿李明。宝音大叔说着一口蒙古味的汉语,他虽然并不认识几个字,竟然游历过大半个中国,自学成才读报纸没问题。干过小商贩,被坑蒙拐骗后,当了建筑工人,总算是挣了点本钱,年纪稍大退休,回到家乡又干起了机械加工,只想着能为儿女多挣些。几十年在外漂泊,使得他的眼神里都充满着人情世故,他痛骂那些社会上的骗子,又谴责克扣他工资的“黑心老板”,而后对于国家大事,如数家珍。七八年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八零年设立经济特区、八九年亚太经济合作组织成立,他的大胡子在说起这些事情来,一颤一颤的,他那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一丝轻松。人着眼于大面上的事情,就淡化了眼下的愤愤不平与无奈。
尚且年轻的李明在听到那些国家大事,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那什么亚太的,关我何事。”生活在贫瘠土地上的他,上了中专毕业后直接进了大厂,第一次在厂里食堂吃到白面馒头。他算是借着到NMG出差的光,坐了火车和汽车。
而萧田野此时却担心“投机”失败的二妹,以后生活如何。
驾驶室里的三个人对于改革开放以来的生活变化,各执一词。萧田野突然想起一个不太贴切的比喻,一千个人心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有人骂物价飞涨、骂人心不古、骂社会不公,又有人感念能吃饱穿暖,能靠着双手挣来白米白面,也有些人看到更大的世界。但是接下来的日子如何,他们也许有疑惑、愤懑又或者期待。无论如何,人需要自己给自己鼓劲儿。就如开局之年的一九九零年,元旦《人民日报》发表的那篇社论《满怀信心迎接九十年代》。萧家人的日子如同大多数中国人的生活一样,好坏参半。
三个人那天在冰天雪地里,喝完了最后一口热奶茶,竟也没等到一辆车。三个人只能步行去求助。结果就是,萧田野的双脚在零下四十度的雪地里,被冻伤,在卫生所待了三天才坐上回去的火车。这一来二去,在路上竟然耽搁了一个多星期。
韩大海听说萧田野外祖母,因吃了凉水果,刚开始肠绞痛,后来竟然直接住进了重症监护室。他知道萧书和心里最是敬爱这位外祖母,万一有个万一,她也不至于留下遗憾。他又往省城跑了一趟。萧书和听到这个消息,本来就惨白的脸,更是没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