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离衙门不远的老街,早已陷入了沉睡。
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被多少辈人用脚细细丈量过,如今覆满了蓬松的新雪。
漆黑的一条街上,只有两点火红的颜色随着微风悠悠晃动,给周遭的死寂带来一丝生气。
那便是刘班头的老宅了。
四喜微微伏下身子,在巷子口的阴影里暗数着巡夜兵丁往来的脚步。
白天一场风波,让整个肖家口的空气骤然绷紧。在上峰严令下,城里每条街道上都出现了巡夜队的身影。
也难怪,今天暴起民乱,明天便要处斩人犯。紧要关头,逼的这一窝吃皇粮的老爷们不得不小心应对。
……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
这次只数到九十八,便远远看到一队兵丁高举着火把走来。比刚才那队间隔短了很多。这里靠近衙门,官兵巡夜的力度明显大了很多。
四喜暗暗记下这个数字,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黑暗。
狗剩已经被他打发回藏身处,从现在起,他便要孤身一人面对这利齿横生的夜了。
今天下午,他在跟狗剩和三丫说出自己的计划后,便交给了狗剩两项任务,一是尽快打听到衙门里皂班一把手刘班头的住处,二是问清刘班头惯常什么时候回家。
没想到,狗剩这次竟难得的不辱使命,没花多少功夫便打探清楚,回来报信。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整个肖家口,有哪个不知道衙门红人刘班头的府上,又有哪个不知道刘班头清心寡欲,每天一下衙门便回老宅呢?
在肖家口官场这潭漆黑的死水中,刘班头是少见的风评极佳的人物,这不仅源自他文雅的气质和博学的名声,更是因为他对待百姓当真要客气很多。
孝敬银子,刘班头自然也是要的,这是规矩。
但刘班头从不死逼,就算是一时三刻手头实在发紧交不上孝敬,在刘班头那里借下印子钱,也最多就是两三分利,谁也没听说过有人被刘班头的手下逼得卖儿卖女的。
老百姓是容易满足的,就算是这一点点可怜的宽容,也足以让他们感恩戴德。
而现在四喜赌的,正是这一点点所谓的“慈悲”和“出淤泥而不染”。
希望今天没有赌错。
今晚,他将在赌局上押上了自己的一切。
四喜看着巡夜的兵丁走过巷口,抚了抚衣角,挺直腰杆,迈步走向那两点火红。
九十八、九十七、九十六……
一步一步,他暗暗数着脚下的拍子。
……八十三、八十二、八十一……
他的步子越来越快,丝毫不顾忌青石板上的湿滑。
……七十四、七十三、七十二。
他终于站在了那两点火红之下。
这是一幢很有些年头的宅子,古色古香的大门上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纹路,已在灯笼微弱的光亮下渐渐模糊。
铛铛铛!
四喜手握门环,轻轻敲击。
门内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七十、六十九、六十八……
铛!铛!铛!
四喜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谁啊……大晚上的,叫什么门。”
院里吱呀作响,有屋门被打开的声音。
随着拖沓的脚步声,一个上了点岁数的嗓音缠杂不清地嘟囔一路,终于出现在大门口。
“谁?!”语气不善。
“小可求见刘班头,有重礼相送。”四喜恭声道。
“哪里来的土包子!送礼有这个时候送的么?我们老爷不见!”那嗓音好不耐烦,脚步声掉头往回去了。
……五十五、五十四、五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