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时间眨眼而过。 三大仙门里,最先抵达的是莲华寺。 用云洄的话来说,明明是一群舍尽尘缘去修佛的和尚,偏偏比谁都讲究礼数。 云赦嫌她性子跳脱,怕她不分场合捉弄人,干脆没安排她去前山迎客。 是以整个昆仑都忙成一片之际,她反而清闲极了,从偏殿顺了两盘鲜果便来了鸢罗这。 “这个是我哥特地为莲华寺的和尚准备的,新鲜得很,你也尝尝。”她嘴里叼了一个,话说得较平日囫囵了些。 鸢罗低头取了一个,放在掌心里颠弄了两下,道:“甜吗?” 云洄:“当然甜啦,不甜我偷它干嘛?” “咦?”鸢罗顿住动作,“是偷的?” 她虽不通世故,却也知道偷是不对的。 云洄见状,忙补救解释道:“你放心吧,我哥知道的。” “我打不过他,他要真不准我拿,我根本没法溜走。” 鸢罗这才放了心:“这样啊。” 云洄点头:“是,所以你放心吃吧。” 一人一花坐在秋千上你一个我一个,很快就将这两盘鲜果分掉了大半。 还剩最后五六个的时候,云洄忽然收了盘子,把果子往鸢罗手里一推,道:“这些都给你。” “姐姐呢?”鸢罗冲其眨了眨眼,“你不吃了吗?” “我回头再去拿就是了,前头多得是。” 鸢罗低头盯着这堆果子看了片刻,竟也停下不吃了。 她说:“那我留给掌门哥哥吧,希望他别生我气了。” 云洄当即惊了个彻底:“啊?!” “师兄生你气了?为什么啊?” 鸢罗倚着秋千绳叹了一口气,语气低落道:“是我不对。” 云洄:“?”你做了什么? 在小姑娘略显懊恼的叙述中,云洄总算明白了个中原委。 事情还要从齐谣空答应带鸢罗上剑阁说起。 十日前,他们做完约定当晚,齐谣空早早地休息了,鸢罗却趁他睡着之后跑到了他屋里。 为免他半夜醒来发现她溜了过来,她还特地变回了花的模样,趴在他床头的剑上。 如此一来,第二日清晨他穿戴洗漱完毕,提剑出门准备上剑阁的时候,她肯定能察觉。 “他起得太早了,我只能这样。” “然后呢?” “然后他就不理我了……”鸢罗说到这里又开始叹气,“我变回花给他看他都不笑。” 云洄:“……” “按我对师兄的了解,他不至于为这么小的事动气啊。”云洄一本正经地分析。 “可他就是不理我了呀,还回来得越来越晚。”鸢罗继续摆“生气”的证据给她看。 云洄不以为然:“那肯定是因为灵泉宴要开始了他有事要忙,他毕竟是昆仑的掌门。” 鸢罗似信非信:“真的吗?” 云洄:“我骗你做什么?” 鸢罗想了想,道:“那我今晚等他回来把果子给他。” 灵泉宴第一日,各大仙门的人尚未来齐,通往昆仑主峰灵泉的阵法也没正式打开。 云洄估摸着齐谣空不会回来得太晚,便颔首支持道:“可以,要我陪你一起等吗?” “不用啦。”鸢罗眯起眼睛摇了摇头,“我自己等就行。” 她既拒绝,云洄也便没坚持,又同她一起荡了会儿秋千就回了前山。 入了春的昆仑天愈黑愈晚。 直到云洄的身影消失在山道间,天边的太阳也没彻底落下。 鸢罗捧着那几个果子,蹲在齐谣空门前打了好几回盹。 期间飞羽和流烟不止一次来唤过她,想请她回屋睡觉,奈何她坚持要等。 俩丫头第四次来唤的时候,她忽然皱了皱眉:“有人来了。” 飞羽四下张望了片刻,很是疑惑:“哪里有人?” 流烟也差不多:“难道是掌门回来了?” “不是。”她语气肯定,“是个从没来过的人,闻起来像雪。” 这话说得飞羽和流烟面面相觑,毕竟在她们看来,雪根本没有味道。 既没有味道,又何论闻起来像呢? 夜色四合,剑阁之下凉风渐起。 正当她们青丝乱舞裙袂纷飞之际,鸢罗抬起手指了个方向,道:“看,就在那。” 飞羽流烟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只见一个身段窈窕,着浅碧色衣衫的女子正朝此处过来。 她走得很慢,那步伐比起一个修者,倒更像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可瞧着她信步穿过月光的模样,又会忍不住觉得,这样的风华气度,根本不是普通人可以拥有的。 鸢罗看了片刻,偏头问身旁两个侍女:“这是谁,你们认识吗?”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摇了头:“奴家不曾见过。” “但看这打扮,应当不是昆仑弟子。”飞羽补充。 “灵泉宴不是开始了么?”流烟随口一猜,“许是过来赴宴的其他仙门弟子。” 鸢罗也是这么想的,但她依旧好奇:“其他仙门的弟子来这里做什么?找掌门哥哥吗?” 飞羽:“可能是掌门的旧识。” 对话进行到这里,那个缓步行来的女子离她们也只剩下了不足十丈之距。 鸢罗不知道如此距离能不能让飞羽和流烟看清其面容,但反正她是看清了。 她看到这个闻起来像雪的女子紧紧锁住的眉头,也看到其漆黑明亮、比坚冰更冷的眼睛。 但比起这些,更吸引她注意力的其实是这女子身后的一截长着桃花的枝桠。 毕竟早春的昆仑是没有桃花的。 “她、她难道是……”飞羽也看清了那截桃枝,惊得话都没说齐整。 “是?”鸢罗可意会不了。 回答她的却不是飞羽或流烟。 “桃源素星愁,有要事求见齐掌门。”来人行至她们面前站定,语气冷似剑阁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鸢罗记得这个名字:“噢,你是那个天下第一美人!” 素星愁闻言,眉头顿时皱得更深:“姑娘是?” “我叫鸢罗。”她立刻自我介绍,“掌门哥哥还没回来,你可以跟我一起等他。” 素星愁听到她对齐谣空的称呼,心下十分疑惑,但没有多问什么,只轻声回了一个“好”。 鸢罗到了昆仑后,平时见最多的除了齐谣空就是云洄。 这对师兄妹一个温柔一个热情,同素星愁的清冷全不一样。是以此时此刻,看着素星愁的表情,她也讪讪地不知该如何接口。 接不了口,她便专心去看素星愁身后的桃枝。 在她看来,桃花是她的同类,遇上同类多瞧几眼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可对素星愁来说,自己的兵刃被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委实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 齐谣空好不容易结束了与云水宫那位少宫主的切磋,从前山赶回来时,见到的便是鸢罗和素星愁在剑阁下大眼瞪小眼,而飞羽和流烟垂着脑袋候在边上的场面。 他既惊讶且疑惑,最后先迎上了素星愁的目光:“素坞主?” “素坞主可是有事寻我?”他觉得凭素星愁的性格,如果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肯定不会找到此处来。 果然,素星愁立刻点了头:“是有一件事。” 怎么说她也是桃源的坞主,总不好直接站在风中直接谈事。 仅停顿了一小会儿,齐谣空便主动开口,把人请进了屋。 鸢罗见状,立刻抱着果子跟了进去。 齐谣空:“……” 他提醒这朵总是睡不够的花:“很晚了,你该休息了。” 鸢罗:“可是我等了你很久。” 她说着把手中的鲜果捧给他看,道:“我还给你留了这个,很好吃的。” 齐谣空望着她盈满水光的眼睛,一时又有些心软。 最终他伸手接过了那些果子,表示自己收下了。 鸢罗记着云洄先前的话,忍不住试探道:“掌门哥哥,你不生我的气了,是不是?” 齐谣空嗯了一声道:“如果你乖乖去休息的话。” “我这就去!”她立刻站直身体。 转身出门之前,她忽然扭头补了一句:“你记得吃果子。” 齐谣空点头:“好,我会吃的。” 待她出去后,他才放下手中的鲜果,重新转向一旁的素星愁。 出乎他意料的是,素星愁那张向来清冷无波的脸上,竟有了一丝表情。 素星愁在好奇,或者说疑惑。 但她迅速藏住了这份疑惑,转而开了口:“灵泉宴开宴在即,齐掌门诸事繁忙,我本不该深夜叨扰,但今日傍晚路过昆仑云阶时,我偶然间听说了一件事,心中实在在意,便来了。” 齐谣空:“素坞主但说无妨。” 素星愁:“我听守云阶的昆仑弟子说,月余以前,曾有一名能使出桃源春景的桃源弟子登云阶上了昆仑,不知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确有此事。”齐谣空点头承认。 “齐掌门应当知道,桃源弟子已有六十年不曾练成真正的桃源春景了。”分明提起的是当年血仇,但说这话的时候,素星愁神色却格外平静。 齐谣空听她说到这里,已明白了她想问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道:“素坞主心中怀疑,我完全可以明白。可一个月前上昆仑来的那位前辈,确是桃源弟子,也确实使出了桃源春景。” “因为我很多年前便见过她,她叫云想容,当年曾与我师父齐名。” 素星愁在听到云想容这个名字的时候便忍不住睁大了眼,待他话音落下,更是震然:“你说她叫云想容?!” 齐谣空不解:“是,莫非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 素星愁仍然没有平复过来,乃至开口时都带着颤音:“六十年前,离尘血洗桃源,令桃源死伤无数,事后我与幸存的师妹们为确认伤亡,曾去开过桃穴,一一查验放在里头的桃源弟子魂灯。” 齐谣空瞬间屏住了呼吸。 而她看着他同样不可置信的眼神,一字一顿说了下去:“云想容乃我大师伯,她的魂灯在掌门师伯之前。我们进去的时候,灯已是灭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