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黎含身屈膝,躲在酒坛背后,不敢出声,呼吸亦局促紧张。她暗暗观察着将军府里的动静,寻求时机潜入府中。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直至双腿麻痹,脑袋昏昏沉沉,却依旧不见府中的军队有半分撤离的意思。
她觉得身体快要承受不住,一路从长安赶来,日夜兼程,三天三夜也未曾停歇,只敢在天香阁小憩了半夜,撑着最后一口气走到将军府,却只能徘徊门前,不得而入。
夜幕悄然而至,天地合为一色,寒月如霜,气温骤降,街边纷纷点燃了火把。栾黎惫累至极,神识苦苦挣扎,终也没能扛过她金枝玉叶的娇躯,一头栽在酒坛上,枕着冰冷的陶瓷沉沉睡去。
直到阵阵骚乱的马蹄声将她从饥寒交迫的冗长梦境中惊醒。
栾黎睁开眼睛,惊然间发现天色早已大亮,晨光熹微,淡如薄纱的雾霾将她笼罩。她抬头望着那轮并不刺眼的金色圆盘,满脸颓丧,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流落街头,在路边苟且卧眠整整一夜。
栾黎无暇顾影自怜,胡乱整理了一下松散的鬓发,拭了拭眼角垂挂的泪痕,满腹心思又重新放在了围在将军府四周的军队上。
终于,有了些微动静。
一支御林军整齐划一地从将军府中走出,自酒馆门前的深巷里经过,作为先锋部队去往城内的驿馆安营扎寨。
驿馆在十里之外,途中需经过数十条大街小巷,一路引来了不少西疆百姓早起相迎。在他们眼里,京城里来的将士们个个眉目英挺,肤色极白,步履铿锵,十分地神气扬扬。
栾黎凭借那铁甲银枪上独特的样式图案认出了是郑王府的军队,这无疑向她昭示着此刻沈胥亦身在西疆的事实。
她心中骇然,思绪凌乱,无心再去想沈胥为何在此。只是深知这段时间里断然不能再回将军府,便趁乱钻进了热情相迎的人群中,一面拥裹着军队前行,一面寻找脱身之机。
可是城内天地浩荡,街上人潮如涌,栾黎置身纷扰闹市,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却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
西疆是她的故土,将府是她的家,沈胥是她的夫君,如今这三者皆在咫尺之间,触手可及,但她却不能是她自己。
幸好沈胥并不识得她的模样,栾黎心中稍微释然,至少她不用藏头裹面,如贼如窃般见不得日光。
她这么想着,便愈发坦然,甚至还驻足在人流中,左右顾盼,在御林军中心寻觅小王爷的身影。
若她先见到他,便知道如何设法避开他。若他先见到她……那又如何,他又不认得她。
栾黎并未见到沈胥,却意外注意到了几个有些异常的男人,同她一样,生着长安人的一副白皙面孔,却穿着西疆居民的衣裳,混杂在人群中央。
西疆夏季白昼气候炎热,夜间又极其寒冷,于是衣袖中设有暗扣,白天可取下或卷起,夜里才放下来遮寒。可那几个人的衣袖皆垂下,看不清手指,仿佛袖中藏有什么见不得人之物。
据她前生经验,这般打扮,不是窃贼,便是……刺客。
从长安追过来的刺客,目标是谁,栾黎根本无须去猜。纵然她知道沈胥不会死,心中仍是泛起了阵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