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梦留人睡,晨曦喷薄,妙朦还在香梦沉酣之中。
她在梦里笑了一声,心花开放了,开在她好看的脸上,宛如草甸上盛开的迎春花。
胡九郎含情脉脉,看了半日,不忍叫醒她。他把乌篷船轻轻柔柔的划到野渡边,一下一下,深入浅出,不带出一声水响。
他用缆绳把渔舟牢牢的拴在胡杨树上,回头再看几眼熟睡中的娘子,恋恋不舍的离岸——去采集蜂蜡,还有蜜獾也喜欢吃的蜜浆果。
田间油菜花绚烂,坡上桑树林蔓延。对对鸟儿从崖前的山林飞出来,雄飞雌从,彼此呼应。天生万物而育之,众生以食为天,这些飞禽和胡九郎一样,是向菜子湖那边觅食去。
白鹭嘎嘎的叫着,一双双盘旋在菜子湖的水面上,看见鱼虾,便一头扎进水里,叼出来,一口一口吞进嗉子里。
“想是带回去喂雏鸟吧?”妙朦眼睛在看,心里在想,“爱吾爱,以及人之爱。”
她眼中饱含怜爱,心中充满柔情。她是刚刚才醒的,一绺青丝还拖在枕上臂下,眼睫上带着睡意惺忪的痕迹,眼神里还留着春梦怡人的喜悦。
回想前梦,电光火石,身心交融,妙朦娇羞不胜,捂起脸来,身子在被里扭的股儿糖一般。被面上一水秋香色的绸纱上,只有鸳鸯戏水的图案,并无五子登科的吉语。
妙朦看出了这个差别,知道自己不在田家的婚房,“难道不是梦,竟是真的和秦朗,和秦朗做了梦里那些——夫妻之事?”
她想了一想,怔了一怔,一掀手撩开被子来验证。看见玉体横陈,一丝不挂,感觉对景,便细细的检点,看见了云痕雨迹,点点斑斑,明明白白。
“我是秦朗的人了!”妙朦心满意足的承认。
一时喜尽忧来,“回头我怎么向田家,向田子汝交代呢?这种事情,万不可叫他们知道,只能瞒着——能瞒多久瞒多久。瞒不住时,任打任剐,死而无憾。管他呢,杂种不杂姓,只要我不说,秦朗肯定也不说,天知地知,再没第三个人知道。”
黏床恋着秦朗的气息,日高三竿,迟迟方坐起穿衣,不紧不慢,痴心在等秦朗回来,“合计一个万全的主意,再回田家不迟——反正出都出来了,不该做也做了。”
说时,眼睛痴痴看着那一对鸟儿吃的嗉囊鼓鼓的,一同飞回去了,心间油然说道:“虎毒不食子,鸟痴更爱雏,我这肚子里,如果有了,我和秦朗也该学学这鸟儿的育儿经。”
草长莺飞,一阵香风和着关关的鸟鸣传来,妙朦弃舟上岸,瞧了一回蝶恋花。
欲要跟那蝶儿去林中游玩一番,又怕秦朗回来,不见了她,心生焦急。因此只在周边看了看,便还回到船中,拥衾坐看云影徘徊在水中,静静的等情郎归来。
胡九郎手脚并用,攀岩走壁,如履平地,不知从何处学得这般功夫?
仰手摘了蜂窝里大半个蜂蜡,放入背后的背兜,网兜里还有前头采摘的鲜果和坚果。胡九郎锁系了袋头,抬头看看上方,估摸估摸松树露出岩壁的虬根与他的距离。
“可以上去。”说时,把手抠进岩隙里,甩身送脚。脚尖点在些微突出出来的一处石头边沿,指推趾击,合成一股反冲之力。九郎利用此力,送身向上,蹦起一丈多高,一搭手抓在松根上。
无处立足也无妨,他用一只手悬挂在那里,腾出一只手来,向那蜂窝中摸取结块的蜂蜜。
这个高度,地上景物,悉收眼底。只见:参天桑木,郁郁葱葱,其间小径,隐隐现现——草蛇灰线,翻山越岭,通向后山的桑家庄去了。
桑家庄住着桑柏二姓,都是洪武年间先后搬来隐姓埋名的,此前并无此庄,也是桑林一片。庄中桑姓男女乃是大明右丞相李善长的后裔,柏姓则是镇北大将军蓝玉的家奴——逃难至此,不论本姓,一律改为柏姓。
此庄择地于此,借着山形地势,水隔林封,与世隔绝。耕织自养,炼铁煮盐,轻易不与外界交通。或有误入其中者,除非生儿养女,否则不准外出——以此杜绝告官求荣之细作。
桑云善蚕桑,采桑栖鸾屿。
蚕丝为笼系,桂枝为柄骨。
头上分肖髻,耳中湖贝珠。
下裙绣百蝶,茜纱为上襦。
雌鹭瞅伴侣,瞅它瞅桑女。
雄鹭见好女,扑扇啼不住。
庄头村尾,其实也有桑林,桑云违犯庄规,趁着清晨的雾气来此采桑,是爱看这里的鸾凤成双,尤其是鸾鸟为她争鸣的浪样儿,更是有趣。她想修得来世也做一只鸾鸟,飞出庄外,终身大事,免受一庄一姓之拘束。
田鲸寻人至此,乍见桑云,木木的酥了半边膀子。直勾勾看了一回,退步没入山林,抽刀拨开枝叶,细细的复来端详。
心中暗暗的怀想:“侄儿媳妇,与她姐姐钟妙胧不是孪生的姊妹,跟此女相似若此,倒像是同天又同地的双生女呢!田某不是看她手上拿的物事,还以为就是要找的妙朦呢!”
小管家詹光,惯会观言察色,取好卖乖。他如影随形,不离不弃,跟在田鲸身后,看出了主子的花花肠子,忍不住献起媚来,出谋划策道:“老爷必也看出来了,这个农家女与小钟少奶奶像的一个模子拓的似的,少说也有七八分相像!若再开了脸,又添一二分。迟不见,早不见,此时叫老爷遇见,必是老天派来,替老爷们解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