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怎么在这?”
曾氏裹着一件厚实的袄子,手里拿着把干草,用火折子点燃了丢进了铜盆,指挥着她:“赶紧的,先跨了火盆再说。”
浮婼就这么被她给赶鸭子上架提步跨了过去。
下一瞬,她的肩头便被披上了一件厚实的衣物,竟是刚刚还裹在曾氏身上的袄子。
入了屋,里头烧着炭,暖和得紧。
两人净了手,她欲将那袄子重新给曾氏穿上。
“本就是给你做的,还回来做甚?嫌弃你娘的手艺是吧?”曾氏板起了脸,作势开骂。
得,被曾氏这么一说,浮婼不得不做小伏低,继续将那件委实是过于朴实的灰扑扑的袄子穿在身上。不过屋里头暖和,她本就穿得厚实,竟是捂出了一身汗。
最终,还是曾氏眼尖地瞧见她额上沁出了汗,笑着替她脱了那袄子,让一旁的武婢收了起来。
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确定她没有缺胳膊断腿之后,曾氏便开始了与她秋后算账:“你这蹄子摊上了牢狱之灾都不知道往家里头传个信儿!若不是旁人跟我说了你被捉拿去了刑司局摊上了那等毒杀大将军的事儿,指不定这会子我们都被瞒在鼓里呢!你一出事,家里头想尽各种门路想将你捞出来,还是你弟脑子灵活想入宫去找君上。只不过他手上也没个信物压根进不去宫,好在他在宫门口盘桓时被个小内侍认了出来,那小内侍领来了小喜子公公和你弟说了一阵子话。这不,君上也被惊动了,派人来了趟家里说是到这宅子等你出狱。这大晚上的一大家子都盼着接你回去呢,不过我把他们劝回去了,自个儿先过了来。”小喜子曾在浮婼身边伺候时,在浮家蹭吃蹭住过一阵子,曾氏对他自然是不陌生。
听完曾氏絮絮叨叨的话,浮婼才明白她会出现在这儿,这其中还有小喜子的一份力。
没想到小喜子对她的事儿竟一直都上着心。
“娘,我突然受了这无妄之灾,自个儿也是懵得紧。压根就没功夫腾出人给你们报信。”
浮婼不得不尽量安抚曾氏。
只不过曾氏却是并不买账:“别以为老娘不知道君上派了人护在你身边。你只要想,他们还能不将信儿报过来?左右不过是你和家里头生分了。自从入了淮炀侯府当了那老什子的侯府嫡女,你就变了。瞧瞧,这悄摸摸置办私宅还瞒着家里呢。是生怕你奶将你这宅子给抢了去吧?你放心,自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她对你可是亲近得紧,再不会犯那些糊涂事啦。可别是你觉得咱们家给你拖后腿了,觉得淮炀侯府那头才是你真正的娘家人吧?”
曾氏故意阴阳怪气,把浮婼给说得颇有点儿尴尬和赧然。
她忙指天发誓了一番,又说尽了好话。才让曾氏故意板起的脸缓和了下去。
“你虽不是我亲生的,可我待你的心是真真儿的。你若让我寒了心,我也拿你没辙。”曾氏继续拿乔,唉声叹气。
浮婼只得继续硬着头皮哄着:“我知道娘您对我绝对是真真儿的,这时不时地骂我几声贱蹄子,还不是故意当着祖母的面哄她老人家开心呢?阿婼懂的。”
曾氏瞬间就被噎了一下。
此局,算是平局。
*
夜里曾氏与浮婼睡在了一处,曾氏又开始絮絮叨叨老生常谈,大抵是让她搬回青衣巷浮家,省得在外头让人担心。
当然,曾氏最担心的便是她被周钦衍给占去便宜。毕竟她身边的人都是周钦衍的人,他想要夜探香闺,全凭他心情。
浮婼听得哭笑不得,只得转移话题:“娘,听书焌说你俩都想起了以前被遗忘的事儿。您跟我说说,我究竟是怎么成为浮家的女儿的?”
其实浮婼大抵已经猜到了,且这部分记忆对如今的她已经无甚影响,是以她在从浮书焌口中得知他们忆起了那段被她抹去的记忆时并未主动询问过曾氏。
但如今,以免曾氏再说些周钦衍的话头,她索性便问了出来。
曾氏与她易过寿,对于她,自然是比浮家任何人都要了解些。
她闻言一怔,从锦衾中露出的半张脸露出一抹哀伤:“此事,是因我而起。”
“阿婼那丫头的娘是个可怜的,留下她这个孩子。他爹后来娶了我,可阿婼丫头那年纪已经记了事,知晓我不是她亲娘,成日里与我不对付。后来我生了书焌,你祖母疼爱书焌,对她这个孙女自然是不满。我见她一直排斥我,再加之生了孩子精力有些不济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才缓过来,也歇了让她喊我娘的心思,也对她板起了脸色,日子就这么过着。你爹就是个粗心的,竟还当我和她是母慈女孝。傻子一个!”
“一年年的,她最终在和她爹大吵一顿后扬言说要去投河自尽找她死去的娘便跑了出去,可跑出去的是她,回来的却是你。虽然你们极像,当时的你也和她一样不会唤我娘,但我就是知道,你不是她。可我心里头存着希望,希望她会回来将你这个骗子赶走。可她一直没有回来,我只能祈祷她没有出事,也希望不是你害了她。直到你后来与我易寿救了落水的我,我确定了,以你的本事,根本无需为了进我们浮家假冒她而对那丫头出手。我也更加确定了,那丫头必定凶多吉少了。”
浮婼倒是惊讶了一下。
她原以为自己是篡改了浮家人乃至于浮家那些邻里亲戚的记忆,才假冒了“浮婼”的身份。可依着曾氏的话,她竟和“浮婼”长得极像。
相似的样貌,相同的名姓,也难怪当初的自己会特意佯装“浮婼”了。于她而言,可不就是得天独厚的优势吗?
“娘,后来你就没有问过我为何要假装是‘浮婼’吗?”
“你只说与我有一段缘分,”曾氏有些懊恼,“别的你也不肯多说。后来你让我骗你爹说你要出趟远门开眼看看这大好河川,先斩后奏跑了个没影。这一走,就是两年,让你爹担忧得生了场大病。你回来后不久,有个小娃就找上门来了。对,就是晏太子!那么小一只,喊你娘,多可爱的娃啊,就被你给哄得被个白发女人给领走了。你瞧瞧你,这都干的什么事儿呀!好在他最终又认了你当娘。你说说你,怎么就忍心将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往外推呢?”
经了曾氏的口,浮茹倒是将一些事给串联了起来。
看来她与曾氏的缘分,确实是不浅。
只不过,她当初若要佯装“浮婼”,那便绝对是见过她的,那真正的“浮婼”,如今在何处?莫不是真的投河自尽了?毕竟她可以与人易寿,可却救不回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娘,晏晏的事儿您就别提了。当时我错判了一切,只以为将他送人是为他也为我好,如今好在已经将一切纠正了。”
曾氏却是一下子就来了兴致,锦衾底下的手伸过来拧她的耳垂:“你偷偷告诉娘,你究竟几岁了?晏太子真是你儿子?他可是太子诶!那你和君上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俩生了……”
猝不及防被拧耳垂,浮婼疼得当即叫饶。
这陌生又熟悉的被教训方式!
*
翌日,雪转小,只不过地上的积雪却又深了一层,踩在上头吱呀吱呀。
家里头还有一堆事要忙,离不得曾氏。
这日用过午膳,曾氏前脚刚走,周钦衍后脚就至。
年轻的君王一身常服,穿着黑色大氅,是直接从隔壁的院子踱步到她这边,那两名武婢眼疾手快地将他给放进宅子。
“好在你拒绝了你娘搬回去住。若不然本君连夜半偷香窃玉都不方便。”他倒是一点儿都不见外,说话间便来搂她。
浮婼忙退后一步:“君上自重,阿婼忙着给自己脱罪呢,没功夫招待君上。”
“不是将你放出来了吗?此事自有王有年去查。”
“如果不是君上派人断了刘罡正一条腿,王司史也便不会因为缺失了这一环节而难窥真相。”
他轻笑:“这是埋怨本君为你出气了?”
“阿婼并无此意。”
周钦衍轻哼了一声:“本君已经将断了他一条腿的事儿告知了王有年,他自有定案的法子。”
“定案?他已经查出了凶手?”
“你就装吧!”周钦衍戳了戳她的脸,“揭开表面那层皮,刘罡正之死,并不难查。只不过那名被认作是你的神秘女子,却不知是何人。”
浮婼心头一凛,随即颔首:“既是如此,我得为自己找一个人证。”
“谁?”
浮婼的视线幽幽转向院子右侧的那堵墙。墙角海棠树粗大的枝干后,前任钱司珍惊得从一个小洞中收回视线,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