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2 / 2)青钗记首页

夜沉静,只有远方的猫叫显得吓人。

他突然笑了起来:“什么美人皮美人骨的,杜君生什么都不懂!真是好酒啊,真正的美人乃是倾国倾城,非花非雾,春风十里独步。胜如西子妖绕,更比太真澹泞。铅华不御。漫道有、巫山洛浦。似恁地、标格无双,镇锁画楼深处”他胡乱念起诗来,别无他意,只觉缠绵有余,雅致不足。

正当他念的越发越不正经时,江家紧紧闭着的后门突然打开,苏长青最先看见一双普普通通绣着黄花的鞋子,他勉勉强强抬起头来,看见一张圆圆的脸蛋,黑白分明的眼睛似怒非怒地瞪着他,苏长青轻笑出声:“喂,你看着有点眼熟,不会是崔莺莺的那个小丫鬟红娘吧。”

金翘恨恨瞪了他一眼,又觉得没有什么威慑,就踢了他一脚,骂道:“醉鬼!怎么跑我们家来撒泼!?谁是红娘呢?你以为自己是张生,我家小姐是崔莺莺么?也不嫌脸大!我才不会给你牵线呢。大半夜在别人门前鬼嚎,哪有天下第一才子的样子?!”

“没没鬼嚎,”苏长青看见金翘分身成三个金翘,摇了摇头,又变成五个,索性闭上眼睛不看为净,嘟囔着,“我念诗呢。”

金翘看着苏长青,他是真的醉了,借着月光可以看见白净的脸上浮出淡淡的红云,闭着眼睛,睫毛却在微微颤抖,似睡非睡。金翘好半天才辨认出他在说什么,听到“诗”这个字时,脸登时红了,又踹了一脚,半是怒气半是害臊道:“好你个登徒子!没事写些歪诗淫词来侮辱人!你你”最后气的说不出话来,不能解气,只好又踹了两脚。

苏长青被她踹了,硬是没吭声,等她踹完了,才睁开眼睛,笑道:“好姑娘,你踹的好轻,再踹我一下?”

金翘满脸通红,作势要踹,见苏长青又闭上眼睛,月光撒在他脸上,如同笼了一层朦胧的白纱,她心中竟然一动,不敢再看,跺了跺脚,连忙跑了。

“跑什么”苏长青觉得好笑,“我很吓人么?”自言自语似的说完了这句,又觉得自己真的吓人,不然江小姐也不会不见自己,连封信都没回。这样一想,借着酒劲,心中愈发苦恼,胸中好像压抑着一团热情的火,要释放出来烧个干净。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微笑安慰自己,又好像浑身使不出劲来。

后门再次打开,金翘怒气冲冲走了出来,瞪着苏长青,道:“苏长青!你还不走赖在这里过夜么?冻死了人可不算我们家的事!”

苏长青抬起眼皮瞧了她一会儿,突然笑出声:“红娘红娘,你的脸好红。”

金翘气极,心道早知道就由他在此自生自灭了,正又要走,只听苏长青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你们主仆俩怎么一个冷一个热的,你长得虽然不及你家小姐好看,但比醉仙楼的那些胭脂香粉干净多了”话未说完,金翘已经打了他一个耳光,他剩下半截话顿时溜回肚子里,白净清秀的脸颊硬生生被打红了,不过夜色中看不出来。

“叫你轻薄人活该!”金翘反而双眼含泪,饱受欺负的样子,重重地把门关上,又跑了。

苏长青怔忡了一会儿,随后回神,低声笑了起来:“苏长青啊苏长青,追个江小姐把你的脑子都丢掉喽,怎么能对人家小姑娘那样说话呢,我是醉了”他像是肯定一样,喃喃再次重复了一遍,“我定是醉了”

他腹中一阵翻腾,把胃中未消化的食糜全部吐了出来,扶着墙角呕了半天,自己又觉得恶心,胸腔中一股闷气无处安放,加上头昏的要紧,脸颊上金翘打的那处还火辣辣的疼,一时之间什么也顾不上,只觉得莫名火气上涌,居然冲着那颗枇杷大喊:“江小姐你好歹见我一面啊!这样不痛不痒把人吊着算什么?!”

喊完,狠狠地用袖子擦了擦嘴,擦得嘴唇都破皮了,通红的一大片。想起刚刚喊的那句话,不由得后悔,只觉得没脸再待下去了,转身踉跄就要走。

“站住。”身后传来他魂牵梦萦的清冷嗓音,零零若雨水打玉盘,丁丁似金石磨宝钗。

他缓缓回头,瞧见月色中亭亭立着一个人儿,高挑的身材,只有微弱月光的黑暗中看不甚清,只看到昔日素白孝衣像是笼上了暗淡的灰雾,但不损清冷。他像是痴了一般不,他本就痴了,怔怔出神地望着枇杷树下那个人影,记忆飘飘转转好像回到了他的幼年时代,夏日懒洋洋的蝉鸣,停在树上的风筝,脸上盖着本建州小记。他迷迷糊糊醒来,兜来转去绕到里屋,天气真的热的要死人,像做贼一样打开秘密的金匣子,小心翼翼地摊开藏在匣子中的画卷,手心全是汗水,突然一股凉气往脸上冲,画卷慢慢展开,像是一朵冰花在他眼前绽放消融。那个冰雕出来的美人冷冷立在画中,把夏日的热气冲散,滑坐蒸腾的白雾,浸湿了他的衣领,低头一看,原来热汗已经变成了冷汗。

幼年藏在内心深处最不可及的一个梦,如今站在他眼前。

江阶还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也许是因为月色,也许是因为夜色,她的声音清冷中带着沙哑,像是夏日盛在冰碗里的凉枇杷:“以后别来了。”

画中仙人一句话轻描淡写打破了苏长青的回忆,那股沁人的凉意如同柔软的蛇钻到苏长青的心窝里,寒意逼人。他颤抖着唇,最终扯出一个笑:“江小姐”

“也别送信了。”江阶的声音很淡,淡到苏长青只觉得自己听不清,“回去吧。”

随着话音刚落,画中仙人的影子已经退回门内,吱呀一声的关门声在夜色中分外刺耳。苏长青觉得此刻江府的围墙更加令人讨厌,像是一个吞食人心的监狱,将他和江阶无情地隔开,那颗枇杷树就像镇守监狱的怪物,朝着被崔莺莺拒之门外的张生露出血口獠牙。

苏长青一阵头疼,摇了摇头,踉跄退后几步,又回头看了眼夜幕中的江府。

这回枇杷树也看不清了。

作者题外话:哈哈,这章中的赋是洛神赋,小白作者不会写诗,都是历史上的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