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似乎真没停的意思,就着巷口的风层层叠叠地扇在窗台。对过屋檐上的水雾越来越浓,一大片白色和天色连在一起,遮住了傍晚的日暮,连那座烦人的广告牌也看不到了。
孔确没有打伞,无具开门时她的身体在微微发颤,不知是由于激动还是因为寒冷。
“在哪里”孔确眼神越过无具肩膀,看向开着台灯的书桌。
“你进来擦擦。”无具说着就去洗手间拿毛巾,可孔确却仍站在门口:“先给我用解药,好吗。”
无具看着孔确,她身上没有一处不在滴水。头发、下巴、紧握的双拳和鼻尖,湿润的已看不清表情。
“你先进来吧,解药就在屋里。”无具一手提着毛巾,有些莫名的心酸。
“在哪里?”孔确终于迈步朝书桌走去。她穿着的圆头的小白鞋已被淋成深灰色,每踏一步都能压出一滩泥水。
“就在桌上。”无具连忙将毛巾展开披在孔确肩上,接着又走回门口将大门轻轻关上,“涂在脸上就行了,你试试。”
毛巾是纯白色的,披到孔确身上被浸湿成了灰色。无具没再上前,站在不远处望着孔确娇小的背影。从这个角度看去她身影恰好遮住一半灯光,堪比一口立在地上的古钟。
大雨仍在摇晃卧室的窗框,在声声晃荡中,无具能听到拧开盖子的声音。
声音顿了两秒,紧接着是挤压牙膏的声响。这声音极细微,是小心翼翼,又是毅然决然。
孔确耸动着身子,将解药慢慢抹在脸上时,毛巾滑落到了地上。
无具站在原地,他知道此时此刻对孔确意味着什么。
她要回来了。她已经失去了爱人,现在,她要拿回自己。
“阿铭你知道吗”孔确又这么称呼起无具来,但无所谓了,因为接下来是她藏在最深处的心声,“在听到孔雲死讯后,我再也没敢照过镜子。”
无具抿着嘴唇,他不知该说什么。
冒充孔确的这几年,晚星算什么呢?她提供给社的情报,又算什么。
如果镜子里孔确的脸会让晚星想起孔雲,那以后镜子里晚星的脸,又会让她想起什么
孔确的背影对着无具,在将解药涂满脸部后,她缓缓扬起右手,手指移到了额头。
无具咽了口口水,他有生以来见过许多人摘下面具,却从没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又是轻轻的一声,孔确的面具被撕下了。两秒后,背影稍稍变高了些,腰部变得细巧了。双肩变得纤柔了些,长发轻轻垂到了腰部。
比起多年练武的孔确,晚星的身材要倩丽不少。她并没转过身,而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自己的双腿,看着微微隆起的双峰,还有湿透了的小白鞋。
“阿铭,你家里面有什么颜色鲜艳的东西吗?”她声音甜美,听着却有些空洞。
无具没想到这会是她摘掉面具的第一句话,连忙左右查看起来。
窗外的暴雨越下越大,天色比刚才更阴沉了。无具家本来就没什么鲜艳的物品,仅开着台灯的昏暗房间中就更难找到。或许,可以把从落白家搬来的家具找出来?
“哦,我找到了。”这时晚星已悠悠开口,并抬头注视着窗框上的窗帘杆。
那是只通体翠绿的鹦鹉,眼圈和翅膀外侧还有着鲜红的绒毛。昏暗灯光下羽毛的色彩并没那么艳丽,可依然是无具家最鲜艳的存在。
“原来呜”晚星才刚说两个字,忽然飞快用双手捂住自己嘴巴,想要盖住从嘴里和鼻腔发出的声音。可她失败了,她两手捂的越用力,肩膀抽搐的也就越明显。
她闭起眼睛低下头,不再去看那只艳丽的鹦鹉。她想深吸一口气,却吸出一嘴颤抖的抽泣声。她又微微睁眼,在视线接触到鹦鹉的那一刻,嘴里又“噗嗤”一声,整个人终于哭的溃不成军。
身上的雨水仍在滴淌,混着泥水和眼泪一同潸然而下。
晚星哭的瘫坐到地上,一手拼命搂着书桌旁的座椅,一手还想拼命捂住嘴巴。当她发现再也捂不住哭声,整个人蜷缩起来,和那滩泥水交融在了一起。
无具站在门口,看着晚星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孔确吗?那个拿着画笔,第一次见面对自己招招致命的孔确?那个用竖弯钩横折钩来杀人的孔确,那个口渴到嘴唇裂开也不喝警局一口水的孔确。
那就让她好好哭一场吧。
无具轻轻靠在墙边,抬头看了眼立在杆上的鹦鹉。
只求它不要飞离,在原地多呆会儿吧
老板,我们躲一会雨可以吗
侧过头,两名少女半身湿透,狼狈地看着水果店何老板。
何老板点了点头:好的,好的。
整个城市都在下雨,雨声的节奏却不统一。
无具家外是瓢泼大雨,雨幕呼扇呼扇地推搡着破旧小区,像是场蓄谋已久的入侵。水果店外是滂沱大雨,每根水柱都带着来自天空的力量,撞在水泥地上再跃到半空,犹如叮叮当当的演奏。
水果店不远处的公寓大楼,雨水正刷啦啦地在外窗滑坡,从24楼滑到23、22,途径17楼时,被交易室中的云客听进了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