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府邸,辉煌富丽。
近日安王殿下可谓春风得意,风光无两——筹饷司、税卒营两大杀器双双入手,相当插手进了户部,又触摸到了军权!且不是那种见不得光的利益联结,而是名正言顺的执掌。
较之诸位兄弟,率先迈出一大步,遥遥领先!
安王志得意满,只觉通天大道就在眼前,至尊之位触手可及。
见识过税卒营“精锐之师”的风采后,安王雄心大盛,次日便上奏永隆帝,极力陈说税卒营战力强悍,只可惜人数太少,倘若有数万之众,定能横扫东虏,靖平宇内。
故而建议扩军,无论是为了筹饷,还是将来上战场,必能创建奇功。
为证明自己所说绝非作伪,他还列举了当时在场的一干禁卫军将领,甚至内监总管戴权等人。
换作以前,永隆帝肯定不答应——税卒营本非正经编制,不过是为了保住柳湘莲小命临时所设,如何能扩大?
可如今不同了,通过柳湘莲这一年不断捞钱,他总算弄明白了一件事——以前自己完全是受了小人蒙蔽,国家不是没钱,而是全进了别人腰包,唯独朝廷收不上来!
而且,此时大洋之上,每年还有上千万两银子正等着他去收呢,像柳湘莲那般偷偷摸摸的准备,要等到何时?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现在手头阔绰,多养几千人完全不是问题。何况安王说了,税卒营粮饷自筹,并不需要户部和地方提供。
他现在担心的是勋贵狗急跳墙,像十四年那般作乱,还没到连儿子都要小心防备的地步。
即便税卒营反叛,区区数千人,还能闯过京营,闯过禁卫军,闯过宫廷侍卫,前来杀自己不成!
深思熟虑后,永隆帝大笔一挥,同意税卒营扩军至三千人!
安王收到回覆,当真喜出望外。
他本来还有几分不安,担心父皇不但不同意,还怀疑他别有用心。
这下好了,到底是亲生父子,父皇对自己还是很信任、很看重的!
安王当即命手下文武属员,速速扩招税卒营。
得知陛下允许扩充税卒营规模,安王手底下一众文武都笑了,规模大了位子就多,自己的品级也能提一提!办事那叫一个踊跃积极。
不数日,税卒营便招募了满满五千人,采用的是柳湘莲遗留的“预卒”之策,准备筛选出来三千人。
作为亲王,身份尊贵至极,安王又怎可能住在税卒营参与操练,或是去筹饷司坐班办公?安排心腹坐镇即可,自己的小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悠然自在。
王府正殿,金碧辉煌,青衣内监,彩群宫女,纷纷侍立。
安王殿下怡然自得的坐在镶金嵌玉的王座之上,怀里抱着旁人进献的绝色美姬,目中瞧着广和楼传出的最新乐舞,耳畔听着动人小曲儿,心思早就飞了。
想到数月之后便有三千威武雄师在手,自己可算是诸位皇子中独一份儿!
那时,一手海量银子,一手锋锐大刀,试问谁敢争锋!
正畅想不已,觉得大事可期,忽然内侍来报,他任命的税卒营坐营官来王府了,说要汇报紧急“军情”。
坐营官原是他的亲卫,名叫朱行毅,自幼一起长大,可谓是心腹中的心腹,当然不能不见。
安王以为他又有什么新进展,过来报功,便命传唤进来。
“殿下!不好了,税卒营全反啦!”
未曾想,朱行毅一走进殿内,便疾步上前,跪地之后,顾不得行礼,张口便惨然大叫。
安王顿时瞪眼——税卒营全反了?这怎么可能!何其荒谬!好端端的谁想不开会在天子脚下造反?
接手税卒营那次是故意安排罪名,他可不觉得区区千人就敢造反!
“到底怎么回事儿!详细说来!”
安王挥退一干内侍女婢,面色冷峻问道。
此时的朱行毅早没了半月前初掌大权的意气风发,鼻青脸肿,衣衫凌乱,说话带着哭腔:“殿下,今日一早,许多税卒交了辞呈,说是不干了。卑职追问缘由,他们只说家中有事,按照契书约定,可以主动离职,只需在每月最后一日前告知即可。
卑职想此中定有蹊跷,总不可能几百人全部家里有事吧?细细打听后才知,原来是柳二郎赴任协理戎政后,正在组建直属卫队,派人给他们传了消息,说是过去后待遇如故。所以他们要辞职,为了就是去寻柳二郎!”
“混账!柳二郎王八蛋!”
听到是柳湘莲在背后捣鬼,安王怒不可遏,狠命摔了茶盏,破口痛骂一阵。
紧接着他又疑惑起来,觉得此中大有问题,皱眉问道:“姓柳的说待遇如故,既是一样待遇,他们为何非要去跟着柳二郎?难道本王的亲王身份还比不上一个兵部侍郎?没道理啊!”
安王目泛厉色,怒声质问道:“说!是不是你在营中胡作非为、克扣粮饷?”
朱行毅听了大恐,磕头不迭,没口子说道:“殿下!卑职只管操练,绝不敢乱来!一文钱都未曾入手!这……”
见他吞吞吐吐,竟不肯说实话,安王更怒,一脚踹翻,暴喝道:“速速如实说来,不得有一字隐瞒!”
事已至此,朱行毅也管不得许多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先过了眼前这关吧。
从地上翻身起来,咬咬牙,他说道:“殿下,这事儿得问胡大人,是他变动了税卒待遇。”
“胡烨?”安王顿时一愣。
他的正妃是甄家女儿,但最爱的却是个胡姓姬妾。胡氏的弟弟胡烨识文断字,被他任命做了税卒营的粮秣官。这等紧要位置,当然是自家人用着放心。
“难道是胡烨克扣粮饷?”安王心生怀疑,脱口问道。
当下一面命人速去传小舅子入府,一面对朱行毅喝道:“你说!”
朱行毅忙道:“据卑职所知,胡大人并没有克扣。”
“那到底是为何?”安王更加不解了,一头雾水。
朱行毅对税卒营的实际情况当然了解,这时遮掩不住了,便说道:“殿下,这还得从税卒待遇说起。正卒每月二两饷银,直接发到本人手中。在营士卒一日三餐,顿顿见肉,米面敞开供应。此外,每月还有一石糙米、十斤猪肉、油盐酱醋茶另计,按季还发布匹,这些被称作‘福利’,委托柳家商号置办并送到士卒家中。
胡大人到任后一核算,库房中仅余八千多两银子,算下来竟连一个月都支撑不住。近来咱们大肆募兵,开销陡增,马上就要没米下锅了。胡大人觉得税卒待遇太高,京营都没这个待遇!得缩减开支,于是……”
“于是怎样?”安王急忙追问,心里已有所猜测。
朱行毅咬牙说道:“于是胡大人就把‘福利’全取消了,兵饷不好直接降,所以饷银只发半数,剩余的年底再发。饭食改为三天吃一次肉,每餐只能吃两个馒头,一碗饭,而且都要从饷银中扣除……”
“混账!”安王气恼至极,脸色又红又紫。他要是税卒,他也不干啊!
忽然想起,小舅子的确跑过来叫过苦,说粮饷不足,可自己不是让他去筹饷司取钱了嘛!
“怎会这样!”安王喝问道:“且不说账上余银八千两,孤不是让你们找筹饷司领钱了么!怎会粮饷不足!”
朱行毅苦着脸:“去过好几次了,鲁主事总说筹饷司现在也没钱。”
“筹饷司怎会没钱!”安王听了这话,几乎气的爆炸!
柳二郎前前后后捞了几百万两,虽说大头给了父皇和户部,但他怎么可能不截留!
难道是吃进自己肚子里了?算他狗胆包天,也不至于此吧!
“速将鲁司黎唤来!”安王命令道。
鲁司黎是他安排坐镇筹饷司的心腹,官职是户部主事。
这时安王已经明白过来,不是柳二郎多么得人心,这次的乱子都是没钱闹得的。
冷静下来之后,他又有些疑惑:“税卒籍贯不同,非是来源一地,柳家商号怎么能送东西到他们家里?”
朱行毅面色古怪,解释道:“这也是卑职后来才了解到的,这些税卒当初都是灾民,食不果腹,奄奄待毙,得了柳家商号救济才得以存活。如今他们自己做税卒,家人则被柳家商号收纳做工,全都住在一块儿,送东西很方便。”
“什么!”安王大惊失色:“这岂不是说,他们实际上仍受柳二郎控制?”
朱行毅点头道:“差不多可以这样说,他们家人都在柳二郎手中,真若有什么事儿,便不得不听柳二郎的。”
安王心里五味杂陈,忽对税卒营厌恶起来,又问道:“你刚说他们提出辞呈?他们一群大头兵,认得几个字?也好意思写辞呈?”
朱行毅小声提醒:“殿下,税卒都能识字算数。”
安王不信:“这怎么可能!”
朱行毅解释道:“预卒训练的一项重要科目便是识字算数,倘若考核不合格,就做不得正卒。那些预卒只管饭,一文钱都没有,很多人就是为了听课,才肯白受几个月的苦,学好了终身受用。”
安王心烦意乱,发现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又问:“他们想走就走,难道当军法不存在吗!知不知什么叫‘令行禁止’‘军法如山’!”
朱行毅满脸无奈,摇头道:“殿下,卑职也是刚弄明白,这税卒营它就不是军队呀!”
“啊?”安王这下彻底懵了——你告诉我那一群杀气腾腾悍卒的不是军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