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阙笑道:“初遇亦或再逢皆为佛家所言的缘分。”
人越想不起来某件事的时候越想寻根究底,言徵仔细端详闻阙良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按照常理来说,如此出众的相貌见过一次,不说念兹在兹,总归也会留有印象,可她偏偏寻不到与之相关的记忆:“你这孩子不仅长得好,说话也讨人喜欢,不似卿书迂腐不化,凡事都要理清个所以然,岂知世间事并非全有因果。”
“言徵仙尊,我能否请教几个问题?”
“但说无妨。”
闻阙边剥栗子边道:“师尊曾言七尊以身殉乾坤天地阵,将上古妖兽、至恶邪魔封印于万脊千仞窟,而兰岐溯回峰是至阳阵眼,昨日天枢盘异动,魔气肆虐,是否为乾坤天地阵难以压制之兆?”
言徵半点没有为人长辈的自觉,闻阙剥她便吃:“七尊以身殉阵是维持乾坤天地阵运转的根基,日久天长,灵力终会被邪祟蚕食殆尽,何况每年玄门百家还会往万脊千仞窟中封印妖、魔、厉鬼、恶灵等,乾坤天地阵难以遏制不足为奇。
玄门百家以护佑苍生为己任,法阵失衡则需要有人前去调和,运气好的全身而退,运气差的形神俱灭,千余年来数以万计的玄门修士前赴后继以身证道,上次浩劫是以兰岐尊主言赭生祭元神而终止的。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乾坤天地阵运转日久,变数繁杂,早已不在玄门掌控之中,入乾坤天地阵本就是九死一生之事。”
“所以他们想让师尊去平衡乾坤天地阵?”
“北宸尊上守护溯回峰数载,玄门怎可再让他去维持乾坤天地阵运转?他们应当是请北宸尊上前去商议应对之策。
哪个门派去几个人?该派谁去?主事之权该如何划分?这是些特别麻烦的事情,扯来扯去可能商议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有个结果,但有北宸尊上坐镇就不一样了,毕竟身份在那里摆着,他说一句能顶别人数十句。”
说话间侍女已在正厅架上汤锅,俞白跪坐在软垫上温酒,俞浥青并未被言徵哄过去,席间再三劝说言徵请医师诊诊脉,言徵连声应好,哄人的话又说了一箩筐。
闻阙静静看着,不知为何迫切想要见到容临的焦躁让他没办法平静用完午膳,一刻钟后闻阙向俞浥青、言徵请辞,直接去了赋云殿。
外面寒风凛冽,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容临居上首,玄门百家尊主加上各门各派长老,林林总总数千人,朝正位跪拜叩首,虔诚而肃穆。
容临手执墨玉简往殿外走,众人双手交叠举至额前再次叩首,闻阙等在殿外解下白狐裘披在容临身上:“师尊,下雪了,我来接你回去。”
言御恭敬道:“后殿已备薄酒,还望尊上务必赏光。”
闻阙撑开油纸伞:“我师尊累了。”
言御温言道:“尊上在赋云殿未曾用膳,后殿珍馐佳肴已备,尊上用过膳食再回溯回峰也不迟,再者你久不出溯回峰,现任玄门百家尊主未必认得全,他们要我代为引荐,想敬你杯薄酒。”
“不必。”容临步下一层石阶,站在油纸伞下与闻阙比肩而立,“走吧。”
殿内诸人拱手作揖拜别容临,闻阙侧头,阴鸷的目光从那些人身上逐一掠过,容临抬手触碰到他冰冷的指尖,止步欲解狐裘。
闻阙反握住容临的手,右腕上的佛珠紧贴容临的腕骨,随风飘荡的绯色缎带与容临的素色宽袖勾缠:“我不冷。”
容临抽回手,把散开的绯色缎带系成规整结扣,闻阙展颜:“许是在胭脂坞吃古董羹时散开的,言徵仙尊给我们做了糖炒栗子、糖心红薯作为饭后甜点,我装了一包焐在怀里了,等回去剥给师尊吃。
我还陪俞先生下了局棋,输得很惨,俞先生棋艺精湛,说是对弈,其实是他在给我下指导棋。师尊可以教我下棋吗?以前没有机会静心学棋,现在想学不知师尊肯不肯教?”
“俞白围棋师承其父,你想学他会教你。”
闻阙眼角的笑未达眼底,执拗道:“你才是我师尊,我要你教我。”
容临未置一词,拂袖间使用移形换影回了溯回峰,闻阙紧攥住容临的宽袖:“你要去平衡乾坤天地阵。”
这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闻阙的手指顺着袖缘往上移:“为什么是你?同为尊上,为何广华尊上与蔺儒尊上便能置身事外?你以一己之力镇守溯回峰数载还不够吗?他们不对你感恩戴德也就算了竟然还恩将仇报!师尊,是他们威胁你的对不对?你为何不选择拒绝?”
“无人能威胁我。”
“那我呢?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抛弃我的,你骗我!”闻阙颓丧道,“既然都是俞白教我,你又何必收我为徒?我这样的身份,能拜俞白为师那也是对我的抬举。”
容临面对闻阙过于激烈的情感宣泄微微愕然,他解释:“除祟安民是修道者的使命,亦是天道归宿。”
闻阙手臂用力,容临不设防被他拽得往前走了半步,二人身量相仿,鼻尖与鼻尖堪堪三寸之距:“师尊,你听,月满西楼无声无息是不正常的,外界喧嚷才是现世常态。溯回峰内的万脊千仞窟不该是你生活的全部,维持乾坤天地阵平衡本就不是你一人之责,并不能因你习以为常,一切就变成了理所应当。
是,除祟安民是修道者的使命,可你已经为此付出了巨大牺牲,没道理再去承受天道劫数。他们身为百家尊主,受世人供奉,在其位谋其政,不该共承劫难护佑苍生吗?”
闻阙又一次试图对容临使用魅术,他像个穷途末路的赌徒,压上全部身家孤注一掷。
因距离太近,容临能清晰看到闻阙双眸中涌动的泪光,他抬手遮盖住闻阙眼角的泪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有我信奉的道。”
闻阙讥讽笑笑:“你仁爱,你无私,你伟大。你以为他们真会感激你吗?那些人对你顶礼膜拜不过是因为他们贪生怕死,你死了也不过换来他们假惺惺的供奉拜祭!”
容临目光冷静自持,无半分情绪波动,闻阙薄唇颤动,哑声问:“你还是要去,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