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宝璋踌躇了一下,叹道:“可能是上天捉弄吧,谁又能想到……”
崔灵蕴见他言辞闪烁,再三追问之下,他才低声道:“你阿姊的意思,是要将你嫁给李珑宥,明着让崔李两家和好,暗中分化离间。”
崔灵蕴脸色如霜,怔忪半晌说不出话来。
女官款款而至,行礼道:“陛下,贵妃娘娘已备好了践行酒。”
萧宝璋摆手命她退下,转向崔灵蕴,却见她正低头拭泪,不由关切道:“蕴娘,怎么哭了?”
“我以为阿姊是真心疼爱我,”她哽了一下,掩面呜咽道:“她说的话我都当真,我以为她是在为我的将来打算……却原来,她只是想将我卖个好价钱。”
萧宝璋心底酸涩,不忍多看,转头命人去备水。
她自顾自定下神来,勉力笑道:“她从未亲口说过,我就当她是真的爱我好了,这样想的话,心里能舒坦些。”
萧宝璋无言以对,俯身过来揽住她,轻轻拍抚着,低声道:“从陕州到洛阳,有南北两条崤道。南崤道路况平缓,虽有些绕,可大都是沿着河谷行进。而北崤道山石较多,道路崎岖坎坷。杨焕一行早出了函谷关,南崤道是他必经之路。如今杨家和李家沆瀣一气,变着法子的翦除朕的羽翼,你留在长安的确不安全。朕将北邙山下的行宫赐予你,哪怕崔煜任期满了,下一任洛阳令也得护着你。”
崔灵蕴不觉心动,竟对未来升起了几分朦胧的憧憬。
“蕴娘,朕会派大队人马走南崤道。你自己轻装简行,从北崤道去洛阳吧,路上可能会吃些苦头,但只要到了洛阳境内,崔煜的人就会来接应。你不是抱怨入宫后还没出去过吗?如今山花烂漫景色宜人,正好借机畅玩一番,可惜朕不能陪你……”他怅然道。
崔灵蕴按捺住激喜,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再三拜谢皇恩。
末了,她提出想带夏侯伊一起,萧宝璋沉吟了一下,想着一个年迈的宦官,对于宫里来说可有可无,便应了下来。
她又提出要带李良人一起,萧宝璋听到这个名字就不舒服,摆手道:“带走吧带走吧,朕永远也不想看到她,就让她做你的婢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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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众人诀别时,妃嫔女官们多有礼物相赠,装了满满两车厢。可惜一出横门②就分道扬镳了,大队人马沿官道扬长而去。
她和白露、青霭、夏侯伊、李良人以及几名亲随乘着两辆翘蓬牛车,优哉游哉的出了长安。
李良人闺名婉妙,比崔灵蕴年长几岁,许是常年在前殿侍候,耳濡目染之下,身上也有了书卷气翰墨香。
崔灵蕴看到她时,会想起陪她长大的庆娘,不由得便会生出亲近之感。深宫对她而言是梦魇,也许离开长安会得到解脱。
白露和青霭并非婢子,所以很多事都一知半解,幸好有婉妙帮衬,她们才渐渐适应过来。
过了函谷关,长安终至不可望。
初时的兴奋和新奇渐渐沉寂,崔灵蕴开始感到莫名的恐慌和不安。
起先她嫌牛车缓慢,走走停停,不知何日能到洛阳。
如今长安越来越远,她心里却越来越难受。
“我还能改嫁吗?”她问夏侯伊。
原本正在说前朝名臣典故,她突然问出这么一句,夏侯伊有些懵。待回过神来,才品出悲凉之意,他不忍以她的身份相谏,只想让她死心,便道:“裴郎早就娶了沈步兵之女,过去不可追思。”
崔灵蕴恍然笑了一下,转身伏在窗口,望着蓊郁的莽莽山林,“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我知道回不去了。”
她说着又觉得不甘心,抱怨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何我是被放逐的那一个?”
李珑宥这个天杀的,必是他们兄妹的主意。
她贝齿轻咬,恨声道:“苍天何其不公!”
夏侯伊温声道:“娘子吉人自有天相,福祉在后头呢,不着急。”
车外驭夫扬声道:“娘子,前方快到苍龙涧河③了,正好下车休整一番,您看如何?”
“河谷地带平缓开阔,应该趁着日头赶路才对呀!”夏侯伊嘀咕道,“娘子稍等,我下去看看。”
崔灵蕴伸了个懒腰,正想跟着下去走走时,忽听马蹄声如奔雷,夹杂着尖锐的呼哨,从左手边的中条山下滚滚而来。
“不好,有山贼。”车外护送的虎贲郞将高扬大喊道,“快、快走,把车赶到南边林子去。”
为了不致引人注意,他们此行只带了六名护卫。
陕州向来太平,从未听过有匪患,何况数十里外就是太阳渡,有官兵把守……
高扬来不及细想,纵马奔到路口,就见烟尘滚滚中,十余骑越过灌木丛沪小二来,手中高举着寒芒四射的兵器,看来是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
他分出两人去护车,领着其他三人冲过去阻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