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九回肠(七)(2 / 2)春将阑首页

崔灵蕴苦笑道:“我是崔家的漏网之鱼,亦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贵妃折辱也好,抬举也罢,我都只能受着,毕竟,尊卑有别。”

“我真不是说笑。”他眼神灼灼,凝视着她道。

端午节过去一个月了,她身上却仍穿着绣五毒艾草纹的绛纱衫。印象中李瑰意挺随和的,怎么对冷宫里的前皇后如此苛刻?

“那你跪下,我就接受你的道歉。”崔灵蕴将手拢在袖中,促狭一笑道。

李珑宥一愣,失笑道:“亏你想的出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君亲师。”

崔灵蕴正待讥讽,他却上前一步,袍摆一掀屈膝跪下,郑重地拜了拜,挑眉笑道:“如今可消气了?”

“你……快起来,”崔灵蕴原以为他离经叛道目中无人,是绝对不会屈服的,却没想到他竟如此随意,“我怕折寿。”

她慌忙避开,有些手足无措。

李珑宥潇洒地起身,择席坐下,随手拈了颗果子丢到了嘴里,转头道:“敢问娘子芳龄?”

崔灵蕴抑制住羞恼,不悦道:“请自重!”

李珑宥道:“咱们两人之间就别避讳那些了,对外间而言,可不止你失节,我也丧德辱行,为人所不齿。”

崔灵蕴立刻觉察到了这话中隐约流淌的暧昧,不禁面红耳赤,怒道:“李珑宥,你不要脸也就罢了,休要拉我下水。”

李珑宥单手支着脑袋,满面惊喜,直勾勾地瞧着她。

他还怕她不明白呢,既然她着恼,看来是听懂了。

他自幼见惯了姹紫嫣红和富贵秾丽,也曾眼花缭乱耳迷心醉,却在逢着这抹婉约纤秀的素影时神为之清,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他的眼神像软软的游丝,她欲挣扎却无处着力,一想到宣明殿之事,便羞愤欲死,以袖掩面,催促道:“你快走吧,我不需要你做任何补偿。”

李珑宥换了个姿势,歪头欣赏着美人嗔怒的样子。

崔灵蕴无奈,只得躲到了云母屏风后。真奇怪,明明连死都不怕,为何却怕他那热辣辣的眼神?她抱膝坐下,懊恼地抓扯着素罗裙。

万幸,他没有无耻到追过来。

“我过几天离京,”他的声音隔着屏风上镂空花纹传了过来,似有些失落,“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

崔灵蕴差点惊跳起来,转头从镂刻云气纹缝隙间望着他,心里七上八下。

李珑宥也透过那点缝隙,望着她点漆般的黑眸,沉声道:“阿蕴,去洛阳吧!”

崔灵蕴猛地站起身,怒瞪着他道:“你叫我什么?”

李珑宥指间拈着颗红玛瑙似的樱桃,滴溜溜转了一圈,好整以暇道:“阿蕴呀,难道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叫崔灵蕴?”

崔灵蕴急得眼泪快下来了,指着他颤声道:“不许这样叫,你败坏我名声还不够吗?我们萍水相逢,并无交情……”

李珑宥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兴致盎然道:“那是相逢太晚,你要知道咱们两家是世交,若你早年也在崔府长大,那我们定是旧相识,说不定你还是我的跟屁虫呢!哎,我小时候可是很受欢迎的……”

“我呸!”崔灵蕴啐道,“李珑宥,你太放肆了。”

她安静的时候清幽如梦,像仕女图中婉娈的美人,足以令人魂牵梦萦,可是动怒时却更加活色生香娇俏可爱,无形之中竟觉得亲近了不少。

李珑宥故意逗她,“怎么就放肆了?我说的是朋友情谊,无关风月,你可不要想歪。”

崔灵蕴用手背掖了掖滚热的面颊,深悔不该如此失态。

“我们素昧平生,我与你并无情谊可叙。”她理了理衣褶,正色道:“你快走,否则我这就将你的身份宣之于众,到时候你父亲的欺君之罪……”

“你说啊,”他起身施施然走了过来,握住她手腕将她扯到了南窗下,指着园圃中劳作的仆婢道:“你现在就说,正好坐实了我们之间的奸情。”

崔灵蕴抽回手,捂住耳朵道:“求你了,快走,最好今日就离京,永远别回来。”

李珑宥背靠着窗棂抱臂而立,笑道:“那你答应我,别在长安呆了。去洛阳吧,你从叔父崔煜素有贤名,又是洛阳令,你去了那边,他定能护你平安。”

听到洛阳令三字时,崔灵蕴的神色黯了一下。

当年阿姊为了让她心甘情愿进宫,动用关系让裴家阿兄做了从叔父的掾属,说是两年后就能正式入仕。

可短短两年却世事变迁,阿姊殒身,她做了皇后,裴家阿兄愤而弃文从武……

“长安是我家,”她垂下眼眸,涩声道:“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为何要去陌生的地方?”

李珑宥抚着下巴,狡黠一笑道:“你才十六岁呀!”

崔灵蕴为之气结,拂袖径直走到了帘外,吩咐白露送客。

李珑宥走后,她在镜前呆立良久,反思着方才的种种,明明可以表现得更得体更淡定,可她为何那样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