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早被那血腥场面吓坏了,也忘了思考,见崔灵蕴行礼,便都跪下参拜。
李瑰意先前以为她傲骨铮铮,又是被迫退位的皇后,肯定不会轻易向她屈服,正好借机折辱一番,杀杀锐气,不料她突然来这一出,自己有劲没处使,顿觉无趣。
随从们赶到,看到这副场景都吓坏了。
“这个狗东西以下犯上,”她将染血的钢鞭丢到一边,掀开左袖,露出雪腕上的几条抓痕道,“本宫代陛下惩处而已。”
殿都知不敢多言,忙指挥人手准备将尸体抬走。
崔灵蕴叹了口气,也不等李瑰意发话,径自站起来道:“稍等。”
她徐徐走到殿都知面前,倏地抬手,从旁边甲兵腰间拔出了佩剑。
殿都知大惊失色,慌忙道:“娘娘……娘子,切勿冲动。”
李瑰意也颇为惊异,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崔灵蕴苦笑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难道还能杀人不成?”
她转身走到了道边竹亭中,抬剑去划垂挂的罗幕。
裂帛声响起时,她脑中鬼使神差般闪过李珑宥的影子。
这个念头吓得她打了个激灵,手臂一软差点举不动剑,真沉呀!
好在殿都知明白过来,匆匆奔来接过剑,亲自割下罗幕,暂时充当了裹尸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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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崔灵蕴经过林外的小路时,血迹已经清洗干净。
她命人简单设了祭台,偶有宦者前往吊唁。
许是昨日受惊过度,因此今日有些精神不济,便让白露带着众人干活,自己登上惠风台,独倚在竹榻上发呆。
不知何时,下面起了骚动,白露遣人来禀报,说贵妃派亲随登门致歉,送来不少珍珠玉帛和名贵药材。
她坐起身,冷笑道:“李家一夜杀数百名宦官也心安理得,怎么贵妃击杀一名小卒,竟要致歉?”
宫女解释道:“并非为了此事,而是因为惊扰娘子致歉。”
“那更不必,我受不起。”她摆手道:“退回去吧!”
宫女离开后,她复又躺下,摇着玉柄纨扇,想要驱赶没来由的躁意。
贵妃昨日那样嚣张,今日却肯服软,必是萧宝璋‘舍己为人’的结果。
她起先觉得好笑,渐渐又觉得彻骨悲凉。在百姓看来,无论后宫佳丽多少,她与萧宝璋终究算是夫妻。
而如今,他们却因李家兄妹而被迫离散,怎么看都像是一对苦命鸳鸯。
可夫妻是什么呀?她做皇后时,始终觉得自己仍是闺中少女,却在被废之后,逐渐意识到她是成过婚的人。
桂宫与北宫遥遥相望,西汉孝惠张皇后,孝成赵皇后,皆废居北宫。孝哀傅皇后,则退居桂宫。
她只能用她们聊以□□,告诉自己与她同病相怜的人不在少数。
“娘子,”白露亲捧黑漆描金盘走进来,站在薄幕外轻声道:“此物……还请过目。”
崔灵蕴有些不耐烦,支起身道:“不是让他们走了……”
即使隔着纱幕,她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枚羊脂白玉司南佩。
她当日更衣时遗落在宣明殿,又不好着人去找,就没再理会。
可是此物怎会到了贵妃手中?莫非是李珑宥拾到,交给妹妹,让她以此拿捏自己?
卑鄙无耻,龌龊下流。
“把人请上来吧!”她掀开薄幔,一把捞起玉佩,按捺住火气道。
白露很快将人领了上来。
来人虽是宦官装扮,可身形挺拔气宇轩昂,蓝灰色宫绦束出一截坚韧紧实的好腰身。
那种迫人的气势,就算在羽林儿郎中都罕见。
“这是何意?”她提着玉佩晃了晃,“贵妃娘娘想做什么?”
帘外之人清了清嗓子,脸上洋溢着明快的笑意,眼中盈满天光,亮的让人心动,“贵妃鲁莽无状,惊扰娘子,微臣代她前来谢罪……”
这声音好生熟稔?崔灵蕴猛地一震,抬手挑开了薄幔。
槛外站着一个喜笑颜开的青年,约莫二十出头。
肤色较深,五官硬朗,眉极浓,目极亮,鼻梁挺且直,细看似有两分异族相貌。
她闭了闭眼睛,脑中闪过一张胡子拉碴的莽汉脸容。笑起来时会露出雪亮的牙齿,颊边隐约现出浅浅的酒窝,两张脸容逐渐重合……
方才还燥热难当,此刻却觉得背后冷意飕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