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看起来比从前更好了,修为更高了,也更肆意更复杂,他还是会一如往昔那般笑,却也会冷冷的捏断人的脖子,他可以上一秒还让人如沐春风,下一刻就教你置身风雪。
变得很矛盾,让人根本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沈浮白。
带着一腔乱糟糟的思绪,清溪回了房之后没再继续修炼,天色将亮未亮,依旧昏昏沉沉,她似是累极了,刚进门就把自己扔上了软榻,也不管沈浮白是不是还在内间,合眼睡了过去。
以往清溪都会做梦,梦里要么是无尽的火海,要么是上一世被她忘却的一些过往,但这一夜,当清溪再次入梦,却是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这应当是个石砌的,四方高墙垒起的屋子,又或许是个地下暗室,总之没有窗,光线一丝也透不进来,带着阴冷腐朽的味道,这味道倒是熟悉,这两天在李宅里闻到过很多次。
整个屋子里,唯一可见的,就是挂在墙上的油灯明明灭灭的一点星火,火苗无风自动,扑闪扑闪的,好像也坚持不了多久就会熄灭一样。
因着是在梦里,清溪的意识很模糊,只是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应该是被什么人抓住了。手上似是缠着千斤的重量,压得她连手都抬不起来,她试着艰难的动了动,清脆的铁链碰撞声就响了起来——有人用玄天寒铁铸的锁链锁着她。
这个念头浮上来的时候,清溪心里一惊,玄天寒铁,只要巴掌大的一点就重逾千斤,以它铸造的锁链,不仅能锁住人,连神魂都能一并锁住,逃脱不得。这得是有多恨,才能做到这一步。
忽然,咔嗒咔嗒的声音响起来,前方的黑墙上裂开一道缝隙,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束光就这样从门外漏进来,刺得清溪很不舒服的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
就看见有一道瘦弱却高挑的影子逆着光走进来,清溪努力的抬头,却只能看到他的脖子,在往上的,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那人很快又把门关上,刺眼的阳光再一次被拒之门外,清溪却觉得,门里比刚才更黑了。
自心底升腾起一股浓浓的危机感,仿佛出自本能,知道有什么巨大的危险正在靠近,清溪往后缩了缩,可四肢都被锁住了,她根本动不了多少。
果然,进来的人也看到了她躲避的动作,脚步一顿,忽然从一侧的架子上取了一条鞭子下来,而后毫不犹豫的,恶狠狠的朝这边挥来。
“贱人!你这个贱人!”
“说啊!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啊?到底在哪里?!”
那人的声音又粗又哑,像是嗓子被砂砾狠狠磨过似的,他咬牙切齿,每说一句,带着倒刺的鞭子就会落在被绑缚的人身上一下。
疼痛的感觉很真实,鞭子落在身上,倒刺扎进皮肤,再带出一片血肉,顺便把人的神魂都吸出去一块的感觉也不似作假,清溪痛呼出声,一瞬间觉得这也许不是个梦。
若是梦,为什么会这么疼?这么疼,她为何还没有醒来?
挥鞭的人越发疯狂,整个狭小的屋子里,只剩下了鞭子破风和锁链碰撞的声响。
“是我救了你!你要报答我!你说好了要报答我的!可我要的东西呢?为什么没有了?为什么!?”
那人还在厉声质问,清溪冷汗布了满头,紧咬着牙,他到底在找什么?
“我欠你的……早已经还完了……”
好一会,清溪才听见“自己”强忍着疼痛说了一句。
那声音不是她的。
这一刻清溪才笃定,这一定不是她的梦境,她是被什么东西,抓紧了一个属于别人的痛苦回忆里。
她又听见“自己”吃力的笑起来,气若游丝,却还在嘲笑面前人的不堪。
“你休想……”
“你休想伤害它,也休想,再从我这里得到分毫的……唔……”
“贱人!你这个贱人!”
鞭子又密密麻麻落下,被绑缚着的人再说不出话来,好似连神魂都被人打散了一样难受。
喉间漫上一点腥甜,清溪被迫感受了一把生吞血沫子是什么滋味,难受得整个人都蜷成一团,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想,为什么这个梦还没完。
忽然,额头上传来一阵清凉,包裹着她的血腥味,腐臭味,好像一下就散了个干净,连那种仿佛生剥神魂般的痛苦,都消减了不少。
清溪松开了一直死死咬着的唇瓣,饱满的下唇被她自己咬得通红,留下一圈深深的牙印,可见方才忍得有多么辛苦。
沈浮白站在榻前,手还放在清溪的额头上,沉默的看着在自己手下渐渐安静下来的姑娘,目光又在那排齿印上留了许久。
太像了。
记忆里的小姑娘,有一次生病时也是这样,生怕发出声音来打扰了别人,于是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咬唇忍了整整一夜,待到第二天他发现的时候,小姑娘高烧都晕了过去,强行把她的牙关撬开时,唇上也有一排这样的印记。
长得像,修习阵法,连这些小习惯都学得惟妙惟肖。真是个很合格的替身。
沈浮白沉着脸想,将她送来的人,一定对从前的那些事了解的一清二楚。可这世间还会有谁,还记得那些事情呢?
修长的手缓缓下移,划过清溪艳丽的五官,抚过唇角,最终,停在了那截纤细脆弱的脖颈上。
只要这只手微微用点力气,不论她和她身后之人打的什么主意,都不会成了。
毕竟人死了,就什么也做不成了。
沈浮白指节屈起,掌下的人果然又是一阵痛苦的闷哼,清溪微凉的手搭在他手背上,不知是想把他的手拿开,还是让他更靠近一些。
好一会,沈浮白的手才微微卸下了力道,到底没真的把人掐死。
天已经快亮了,和着晨曦朝露的湿润空气里还残留着几分未散去的甜腻香气,那是魅妖作祟之后才会留下的味道。
这李宅里,住着至少一只魅妖。
沈浮白眼睛里有寒光闪过,想起方才自己被她的声音吵醒时看见的景象,清溪痛苦的在被子下面绞成一团,就知道那只魅妖投给她的梦境一定很糟糕。
心里有种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愤怒缓缓升起。
混元灵体这个特殊体质于他还有用,除非是像刚才那样他自己想杀,旁的人,却是休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动她。
沈浮白把手收回来,又在空中草草画了个圈,一个小型的空间阵法就出现在那里,伴着一声嘶鸣,上一秒还在神宫里树枝上悠闲梳理着羽毛的小白忽然失去了支撑,往下一摔,下一秒就看见了自家君上。
“……嘎?嘎嘎嘎?”
小白都不敢想自己一身羽毛在刚刚那一下摔掉了多少,灰头土脸的从地上飞起来,本能的想要落在沈浮白的肩头,却又被他大手一挥,扔到了清溪身边。
“好好在这守着。本君出去一趟。”
“嘎!”小白应了一声,抖了抖翅膀站起来。
沈浮白又看了一眼,少女已经平静下来了,应该是已经从噩梦里挣脱了,他手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做,冷着一张脸转身离开。
倒是小白不小心看见了自家君上那个脸色,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说又是谁招惹了这个煞神?
要知道他们君上这些年虽然凶名在外,但也不是真的什么嗜杀之人,只是每每露出那样的表情的时候,就是真的动了怒,有人要倒大霉了!
回想起上一次沈浮白化身煞神造成的后果,小白抖了一下,随后赶紧事不关己的在清溪手边窝起来。
谁倒霉,又关它什么事呢?它只是一只倍受剥削的可怜小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