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薛昆锐要将他击毙于演武台,以壮声势呢。
云亦思亲自来带弟子们入学堂,总算是抹消了薛昆锐杀伐如麻的狠绝冷厉。
斩珀转头去看监礼殿弟子,那位敢于出声仗义执言的少女,远远坐在学堂一角,并不像之前一般看他。
视线一扫,斩珀就见谢之漓擦掉了脸上墨迹,傻乎乎留着一点儿浅灰墨痕,看起来仍是一把大“乂”横断脸颊,看他的眼神愈发恨不得食肉寝皮,身侧紧贴的王学仙、洪世望,也是愤愤不平。
齐子规在云长老的课堂,胆大了许多,敢悄悄说道:“斩珀,你那凶字没给他批完,他好像更凶了。”
斩珀低声笑道:“乂者,刀割之也,他早晚挥刀向己,自食恶果……”
“咳咳。”云亦思收起折扇,故意咳嗽两声,打断两只小弟子的交头接耳。
他站于堂前,拢了拢厚重狐裘,端起了师长之姿。
云亦思手抚身前典籍,温和说道:“今日与我学这《天机传》,课堂所讲,不过寥寥,你们须知天机子乃是天人山开山祖师灵泽圣人之尊长。他云游四海,行踪不定,唯有这本呈天殿抄录的《天机传》记录生平一二。书中虽无术法、占卜之道,但这是天人山创宗立派之根源,若是哪日教习考量起来,问你们天机子何许人也,可别一问三不知。”
斩珀对于枯燥典籍毫无兴趣,但面前这本《天机传》霎时摄住了他全部心神,懒得再去想薛昆锐没由来的恩怨情仇。
不等云亦思要求,他就急切的翻开书页。
字句几行,已是讲明了天机子游于川上,感慨“天地广博,你我一蜉蝣”。
斩珀读多了仙长尊者生平事迹,略翻几页,顿时提出了长久以来的困惑。
“云长老,这书上似乎没有天机子名讳。”
小小孩童,开口震慑课堂。
众人都是照本宣科,盯着白纸黑字不敢出声,唯独斩珀胆大心细,开口就要问圣人的尊长姓甚名谁!
云亦思俱是一愣。
他笑道:“还从未有弟子问过我这问题。”
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也只有斩珀能问得出来。
他修行八千七百年,纵横上三千界,未曾听过“天机子”其人。
斩珀在青竹峰翻阅典籍那两日,此等问题始终萦绕于心,天机子何许人也?天机子如何称呼?天机子游方何处?天机子居于何地?
他恨不得与天机子生前相交,结为兄弟,亦是比背信弃义沉默寡言的李凝铁好上数万倍!
斩珀急切如此,云亦思却没想答。
斩珀复又呛声,“云长老,你不会也不知道吧?”
言及此处,云亦思脸色果然一愣,顿时板起脸来,摆好了品学长老的威严。
“胡闹。天机子乃是得道上仙,连灵泽圣人都要尊称一句师者,你一区区入门弟子,就敢质问天机子名讳。”
“天机子名讳是为天机,自然不可说也。”
他唠唠叨叨翻来覆去,斩珀神色乏然无味。
“不可说,就是你不知道。”
云亦思闻言,持扇一拍,“少说,多背。再出声,我就罚你去演武台挥刀万次!”
斩珀躯壳年幼,面对云亦思这般护佑他的长老,哪怕是惨遭威胁,心性也变得散漫幼稚起来。
他冲着云亦思小小撇嘴,心中只觉天人山长老们看似神秘莫测,怎么连天机子名讳如此重要的事情,都一无所知!
斩珀痛失了解天机子的机会,云亦思反倒觉得他安静了下来,专心讲书。
“子游于故野,见弼星之魂凌空,乃遇太帝真人,相交甚笃……”
云长老声音温和舒缓,斩珀手臂腿侧的痛感渐渐在《天机传》之中得到了缓解。
这太帝真人,斩珀曾经见过,行事张狂冷厉,极为不好相处,想不到天机子竟然能与太帝真人把酒言欢,他只觉格外稀奇。
天机子游走于各界的事迹,皆零零散散记录在《天机传》中。
那些真人、仙君,斩珀越看越觉得熟悉。
若非三千世界名讳相仿,这位天机子必然是澄明界之尊长,只不过被人隐去了姓名罢了。
斩珀这样一想,便隐隐开始寻找天机子踪迹。
是深居简出的府伯山君,还是勤加修炼的隧火真人,又或是那位闻名未曾见面的常仪仙子?
斩珀见过的人多,结交者甚少,此时悔恨自己狂傲自负,没能一一与那些澄明界上仙们好好论道。
否则,他此时定能从《天机传》语焉不详的只言片语里,找出谁是天机子!
云亦思念书,斩珀随心所好,再往后翻。
片刻,他竟见专有一章著写《天机洞府》。
只见上面详细写道:“天机子居于隐龙仙山,溪中遍布黑石美玉,名为瑿玉,水出丹鱼,赤红泛光,有兽众多,其鸣传之数万里,茫茫焉皆不可闻。”
斩珀一目掠过,错愕当场,不亚于惨遭雷劈。
以至于这短短的《天机洞府》纸页早已读完,他也久久无法翻动到下一章。
因为,他知道这山,更知道这山中稀有的黑色玉石与飞禽走兽游鱼吵闹——
那是他的仙府,是无人可以寻得踪迹、隐世避居的瑿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