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长歌闻言怔了一瞬,终是“噗嗤”轻笑出声,倚着廊柱笑得双肩止不住得抖,她还从未想过她有朝一日,也能被人扣上这么一记名号,简直新鲜。
“四公主。”
“连珍!
谢昭宁与连璋人在回廊异口同声唤了她,一人温雅、一人冷肃,却皆有呵斥她行径的意思,连珍闻声遂不及防一抖,眼睫一眨便带出了盈盈泪光出来,委屈又难过。
连璋睨了谢昭宁一眼,谢昭宁便长眸一垂,不再出声,只连璋远远继续道:“过分了,道歉。”
连珩见连璋隐隐发了怒,忙往连珍身侧过去,拉住她袖口低声叱责她,狐疑道:“你今儿是怎么了,这些话是能说的吗?”
连珍也怕连璋得很,身子越发颤得厉害,眼神瑟缩却梗着脖颈,贝齿咬着粉唇,罕见得不愿退一步。
她见连珩过来,只当是来帮她的,却不料亦在怪罪她。
连珍憋出些许哭腔,倔强抬眸道:“我说错了吗?”
连珩倏得一滞,难以置信上下打量着她:连珍向来善解人意,性子又乖顺柔软,从不与人出言顶撞,今日这是怎么了?
“郡主勿论去哪里,皆是得了陛下首肯的,哪儿有你置喙的余地?”连珩焦急轻声劝她道,“虽说你是公主,却也不能如此出言不逊,还不快与郡主道个歉?”
他拉扯着连珍衣袖,牵着她往霍长歌面前去,连珍只不愿,甩脱了他便两手捂着脸嘤嘤地哭,泪珠簌簌落下,沿着精致小巧的下巴,滴滴答答落了一衣襟,倒像是霍长歌欺辱了她一般。
“……珍儿!”连珩已有些急躁,往日的风趣幽默皆在此时无了用武之地。
他与连珍生母丽嫔只乃陛下举事途中旁人进献的歌姬,到底身份低微,又因受得先皇后颇多照拂,自打先皇后去世,丽嫔便日日佛前茹素诵经,裹一身浓郁香火气息,吃穿用度虽不缺,但不大得帝心得很。
兄妹俩比不得霍长歌身家地位,素来宫中谨小慎微、不争不抢,生怕行差踏错,却不知今日连珍怎就如此反常,非要与霍长歌叫上了板?
一时间,万籁俱寂,只余寒风卷着大雪吹入廊下的轻响与连珍低声的啜泣。
时辰一点点过去,形势却越发胶着,谢昭宁与连璋面面相觑,又见状不安瞥一眼霍长歌,却见她饶有兴致得抱臂靠在廊柱上就那么直直瞧着连珍哭,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倒是一点儿没生气,只当自个儿是局外人一般。
谢昭宁登时哭笑不得,一颗心又莫名放下了许多,只当她如此便不会也要与连珍较劲儿哭上一哭,将事情往帝后面前闹大了去。
连珣隐在廊下一角,眼里透出兴味的神色,隔岸观火。
“这话我便不爱听了,不过习武罢了,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霍长歌笑过半晌,一挑眉,嘴角讥讽意味一晃而过,杏眸黑沉黑沉得有些冷,她拂开探进廊内被雪压弯了的桃树枯枝,一负手,众目睽睽之下,竟朝着连珍缓步走过去。
南烟见状不对,赶紧跟上,她往日只闻四公主性子懦弱柔软,却不成想她今日竟凭空生了事端想阻霍长歌去尚武堂。
“自然不同——”连珍哭泣片刻,闻言挂着一脸泪痕喘息着抬头,硬气得挺胸适才道一句,便见霍长歌微笑着过来,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又寒又瘆。
连珍不由两股颤颤,居然莫名怵她,只觉她那副气势不大像个十四岁的姑娘家,身姿似是倏然拔高了好许多,竟能傲然俯视着她一般,比往日严苛的连璋还可怖。
连珍后续驳斥的话便哽在了喉头,吐不出来了。
“有何不同?”霍长歌往她面前端端一立,与她堪堪只隔了两步的距离,负手偏头凝着她淡淡地笑,一呼一吸间,像是带出了裹着黄沙燎了硝烟的血腥气,似个自生死里滚过一圈的修罗,“没什么不同的,四公主——”
霍长歌竟压低了嗓音柔声笑,喉头干涸,微微喑哑,她眼前霎时飞快闪过前世固守北疆的十九载,如大梦一般的惨烈人生,似一卷画卷倏尔凭空展开在她眼前:
她看到她娘为北疆油尽灯枯,活活熬死在病床上……
她看到自个儿着一身破败皮甲,横刀站在城门前,周身火舌舔过流血漂橹与破败城垣……
她看到胸口直插一柄直刃铜刀,不屈立在烈火余烬之中,被狄人射死在城门上的城守夫人,身下躺着被人一刀断下头颅的幼-女……
她看到她收敛了苏梅与素采的尸骨,七零八落,让人拼凑着摆放在谢昭宁大营前架起的高台上,她抬手将火把凌空抛上去,“唰”一声,风推着火种迅疾舔过浸了油的柴薪,形成一片赤焰火海,浓重的乌烟汹涌翻滚,似一面巨大的令人绝望的招魂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