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绍喃喃道:“为君者多疑,不是臣下之福……而臣下着多疑,则是祸事将至。太子殿下阴沉,谁心中都有一丝顾虑与惶恐,焉知这一丝顾虑与惶恐不会成为日后泼天的祸患。其实怀禀你也知道,太子背靠的不过就一个嫡子的身份,但我东陵只立国一朝,从未说过皇位必由嫡子承袭。现在东陵周边强敌环伺,自然是需要一个骁勇皇子才能够继承先皇一统四方的遗志。外患未平,便私心内乱,这又何尝不是灭国之相?”
郭太师看向秦绍:“秦老,您到底想说什么?”
秦绍笑道:“我只是一个教书的,又怎么懂庙堂之事。只是圣贤书中有云——家国天下,有国,才有家。那么同理,有国,才有君臣。老朽认为,只有立得住国、守得住本的人,才有资格登上那九五至尊。否则一切,都是云烟。怀禀你说,是吗?”
老学究这一句笑谈,看似说的是书中之事,又何尝不是在提点郭太师,与其着眼于庙堂之上夺嫡,不如想一想如何替先皇守住东陵的万里河山。
只有东陵江山千秋万代,他身为太师辅佐出的新政才会永久的记录在东陵的历史长河之中,让后人称赞他这一朝的为官。
但,自古以来,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
当今太子许安泽到底有没有守住东陵万里河山的本事,他需要认真思量。
如果说八年前辅佐太子起事的初衷是想名垂青史,那么八年之后朝局与太子的态度或许已经给了他答案。
太子凉薄,已经动了除掉郭家的心思。
他不曾想,太子居然这么亟不可待地想要独揽朝政。
今日就算秦绍不借着郭若水的功课来与他分析利弊,他也觉得自己这条路继续往下走,那便是死路一条。
昨日他郭怀禀还着眼与许安泽与许安归两人中选谁,今日秦老学究的一句直言,却让他眼前豁然变得清明起来。
身为人臣,在他这个位置已经无欲无求了。
在夺嫡这件事上,其实选谁都不重要,他要的是千古流芳。
现在东陵的两位皇子——太子与六皇子皆与他郭府有了姻亲,他只要一心向国,良主自然识得。有良主为上,他便可以得心中所愿。
“秦老今日来,不似是来与我说若水课窗的。”郭太师想明白了什么,放下茶盏,看向秦老学究。
“都一样,国事,家事,天下事。”秦老学究举起茶盏,敬了敬郭太师。
眼看着夕阳已变得通红,晚膳将近。
郭太师极力挽留秦绍在家里用膳。可秦绍坦言,晚上家里会有贵客到访,不宜久留。秦绍是守礼之人,既然答应了他人拜访,那自然是不能失信于人的。
郭太师也不勉强,便着家里的小厮给秦绍备了马车,站在后门,目送离开。
郭睿明走上前来,扶着郭太师:“父亲。”
郭太师回身:“你秦伯伯到底是通读圣贤书的人,目光总是比我们这些身陷朝局之中的人,要更加长远。”
郭睿明不解:“秦伯伯说了些什么?”
“有国才有家,有国才有臣。”郭太师一声轻叹,已经理解了秦绍方才说的意思。
郭睿明皱眉思索片刻:“秦伯伯这是在提点我们这些为臣者拥护国本?放弃参与党争……做个纯臣?”
*
这一日,郭夫人身边的老妈妈来偏水斋传话,说是郭太师与郭夫人叫郭若水去前厅见客。
郭若水一听顿时脸就垮了下来,坐在梳妆台前,闷闷不乐。
苏青甚少看见郭若水这样不开心的样子,帮她挽着发髻问道:“小姐怎么了?老爷与夫人难得叫你过去见客,高兴些才是。”
郭若水冷声道:“去前厅见客,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要给我介绍夫家。”
苏青一听便笑了:“如今你这幅混世魔王的样子,还有人敢来说媒呢?”
郭若水立即转头:“嘿?你找打?”
苏青摆摆手:“不闹了,快些打扮好去前厅看看罢,苏青认为未必是有人来说媒,恐怕是别的什么事。”
“别的什么事?”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郭若水知道苏青聪慧过人,她猜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对的。于是她拉住苏青的手问:“你最聪明了,你猜猜看,到底是什么事情,父亲与母亲会一起叫我去前厅?”
苏青沉吟了片刻道:“郭太师位高权重,在朝堂之上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连郭太师都要出去相迎,恐怕来人,是宫里的。”
郭若水一听就愣住了:“宫里的?宫里为什么会派人来我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