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引添的车在这条小路上停了很久,久到叶思染觉得在这种密闭环境下有些窒息。他下意识打开了车窗,修长的手指探了出去。如果说风是有形状,那一定像白鸽的羽翼,穿过叶思染的指缝,最后再扑进他温热的胸口。
叶思染没能想到桑引添的直觉会这么准。他连一点防备都没有。
“我……”
“没关系,你要是觉得太难开口,其实可以不说的。”桑引添对揭了别人伤疤这件事感到很抱歉,“我只是觉得有些震惊。”
“什么?”叶思染终于转过了头。
“你之前手腕上的伤口,其实不是刀伤,对吗?”桑引添提高了音量,尽管这是询问,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充满了百分之百的肯定。不是刀伤,肯定是别的东西。
所以叶思染,这到底是为什么。
桑引添突然将自己的衣袖往上挽了挽。他的右手小臂上,也露出了一长条丑陋的缝合疤痕,而且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
“你……”叶思染伸了伸手,最终还是重新放了回去。
“你还记得我画画常用的那个画刀吗?”桑引添将卷起的袖子放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往后扬了扬。
“画刀?”叶思染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点了点头,“嗯,我记得……”叶思染记得在桑引添的画室里,有好几把画刀,其中有一把,手柄上染着暗红色。叶思染一直以为是桑引添在画画的时候,不小心染上了红色颜料。
“所以你……你胳膊上的伤口……其实是,是用画刀……”叶思染瞬间瞪大了双眼,他突然一脸紧张,右手很用力地捏住了桑引添的手腕。
叶思染确实有些惊讶,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不理解,明明桑引添是一个追求极致完美的男人,就连画到尾声的作品沾上了一丁点儿的瑕疵,他都会选择重绘。所以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任由自己的身上出现这么丑陋的痕迹。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桑引添从兜里摸出了电子烟,闭眼猛吸了两口。淡淡的甜味从副驾那边蔓延了过来,叶思染忍不住嗅了嗅。
这种味道叶思染有些熟悉,甜里带了点酸,还有一些涩,像极了小时候家里院子里种过的蛇莓果。
“是关于我自己的。”桑引添冲叶思染笑了一声。
桑引添太累了,声音很轻,像是吹过的风,天上的云,看不见,也摸不到。
“好。”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留在溪城吗?”桑引添问了这么一句,但没给叶思染留回应的时间。他有些无力地笑了笑,伸手拽了拽后脑勺上的黑色小皮筋,他把耳后的碎发重新扎好,又吐了一口白色烟雾。“因为这是我爸妈他们最喜欢的地方,以前我还没毕业的时候,总喜欢跟他们说,我要画好每一张画,然后把它们都卖掉,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是我桑引添画的,我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画家。”
“我还告诉他们,等我以后赚了钱,一定要在溪城的海边买栋别墅,楼下最好带着一个花园,里面种满了各个品种的玫瑰花,多到数都数不完。”桑引添说到这些的时候,是笑着的。他的眼睛很亮,好像把整个银河都装进去了,“可是现在,我没有花园,也没能买下他们喜欢的别墅,我甚至……”
甚至彻彻底底失去了他们。
“……”叶思染的心跳停了半拍。
“大二那年的夏天,回国之后我特意报名参加了溪城的绘画比赛,大概是比别人的运气好一些,拿到了全市的第一名。”桑引添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抖,“叶思染,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高兴的快要疯了。”
这份喜悦,急需要分享的人。于是,桑引添拿出手机打了那通电话。
“我爸妈他们跟我一样高兴,在电话里说,以后的独栋别墅里,一定要有一间很大很大的画室。”桑引添嘴唇微微张开,白色烟雾瞬间被渡了出来。他扭头看了一眼叶思染,一脸无奈,“叶思染,你知道吗……那是他们跟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叶思染不知该如何开口,眼前的人一直要强,他知道桑引添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怜悯和同情。他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所以叔叔和阿姨,他们……”
“他们的车,在十字路口和一个外地的货运车撞到了一起,起了场大火。”桑引添的声音越来越低。
叶思染心脏骤停,依旧捏着桑引添的手腕。
“我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桑引添突然自嘲,轻笑了一声,“那个时候,我全身上下还沾着很多乱七八糟的颜料,就连画笔都直接带去了医院。我开始后悔,后悔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选了一条错误的路。”
“错到我永远失去我的家人。”桑引添垂着头,声音闷在了领口的位置。“后来我得到了一笔赔偿金,从学校毕业之后就彻底留在了溪城,开了家画室。遇到了小涵,还有你。”
桑引添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唇角裂开的瞬间,他却狠狠地咬了下去。他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去,吧嗒一声,掉在了叶思染的手背上。
这朵黑玫瑰终于哭了,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叶思染抿了抿唇,伸手将桑引添整个人拽了过来,拥进了他的怀里。他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炙热的胸膛告诉桑引添,他现在不再是一个人了。
桑引添被叶思染给吓了一跳。
他讨厌任何人的触碰,但这次,他没推开叶思染。他心说,晚上下肚的那几杯红酒果然害人,让他失去力气,反抗不得。不过也好,桑引添算是得了逞,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过跟叶思染第一次有身体上的接触会是怎么样的场景,但他没想过会在今天,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虽说一点都不浪漫,不像他惯有的风格。
“怎么……我们puppy这是心疼了?”桑引添侧着脸,听着叶思染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忍不住笑了。“看来我刚刚讲的这个故事,确实不怎么好听,等下次,我一定找个更好——”
“别说了……”叶思染突然打断了桑引添,他仰着头,紧了紧胳膊,努力地把怀里的人揉进自己的身体。“桑引添,别再继续说下去了。”
太痛了。
叶思染只是一个听众,而桑引添才是这个故事里的主人公。他微笑着揭开了身上的全部伤口,再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告诉所有人,他不痛,他不难过,一点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