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里,齐槿安洗掉一身的酒气和粘腻的浊汗,换上宽松的道袍,披着还在滴水珠的湿发独自去了书房。
“都下去,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能进来。”他低沉地吩咐。
“诺。”下人三三两两鱼贯而出,书房又恢复了宁静。
齐槿安背对着书架沉吟片刻,转身从书架的夹层里抽出一个个或长或短的匣子,同一种木料的乌色匣子摆满了整个书桌。这些木匣做工看着不像是出自木匠之手,更像是一个还没出师的学徒的练手之作,有两个木匣粗糙地还摸得到木刺。但越往书案尾,呈在其上的木匣不仅平滑,还手艺纯熟地雕刻了图案。
齐槿安打开工艺最粗糙的那个木匣子,这是他自己动手做的第一个木匣,底部有个凹槽,还沾着暗红色的印子,那是他用锉刀创到中指留下的。当初他本想扔掉这个面容坑洼的瑕疵品,但三公主说粗制滥造的木匣刚好配她雕刻的第一个瑕玉,因为“配”这个字,他藏着暗喜把匣子留下了。
他动作轻缓地拨开木匣,里面静静端坐着一只面容模糊的玉兔子,这是康宁亲手雕刻的第一个玉雕,是她十一岁时,在他从上书房毕业那年,欢欢喜喜送到了他手里。
齐槿安接着打开第二个木匣,这个木匣表面勉强光滑,里面装着一个墨色药囊,已过经年,木匣似乎已经被药香浸透。当年康宁自学医书制了药囊,她兴奋地送给她的兄弟姐妹炫耀,他知晓后同她要,她说她的绣品只给她的亲人。但在他写了一篇夸赞的诗文后,第二天便收到了绣有木槿的药囊。为此他窃喜不已,忍不住追问她是不是早就给他准备好了,她不承认,只说药囊是她同宫女要的。但他私底下观察过,药囊上的木槿跟三皇子药囊上的兰草是同出一人的绣艺。
第三个木匣里是一支浸蕴着佛香的木钗,那年他十六岁,他说他以后要同他父亲一样驻守陇西,三公主听闻后从大相国寺的主持手里求来了菩提树树干制成的木钗送给了他,这也是她主动送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砚台、镇纸、褪了色的宫花、颜色暗沉的金钗、一把做工精良的弯弓、一本一年前畅销的话本、一叠精美书签、一串手链,最后一个刻了花纹的木匣装的便是映山红缂丝团扇。这些都是这两年他借着种种理由从三公主手里讨来的。
从晚霞漫天到金乌藏山,书房里暗到看不清人影,就在书房外的仆从急得抓耳挠腮之际,听屋里人终于发话了,“点灯。”
昏黄的烛光亮起,仆从借着光看到书案上摆着一个大木箱,木箱阖得严丝合缝,丝毫不给人窥探的机会。
“把我腾出来的书都给摆在书架上。”齐槿安独自抱起樟木箱子,只留了个提灯笼的小厮,其余跟随的仆从都被他挥退。
“你也下去,都出去用膳,我现在不用人伺候。”到了主院,他把守着的丫鬟小厮都赶了出去,接了灯笼独自一人在院内晃悠。好一会儿,他停止转动,拎起花匠用的锄头在他卧房窗外两尺远的地方挖坑。
半个时辰后,原本平坦的地面出现了个半人深的四方坑,他从坑里爬起来,进屋拿了叠油纸把箱子给包裹严实,末了犹豫不决地把箱子落进土坑里。
今日二公主越矩的举动和她若无其事的态度让他膈应,尤其是受邀赴宴时相熟的人暗中对他的侧目,让他难看不已。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无形中套了个奸夫的壳子,何其可笑。最让他难受的是三公主没有赴宴,是误会了他还是不屑与之为伍?
整个将军府静悄悄的,齐槿安听着隔壁似有似无的宴饮声,席地而坐,一点点把湿土推进坑里,还是埋在土里安全干净。是他率先推远了她,不能给她承诺,不愿意为她放弃权势地位,就不该给她带去被人嬉笑议论的苗头。
齐槿安没再另设饯别宴,不然就是打二公主脸,他再怎么不满他也是臣,二公主是君,是皇女,有皇上给她撑腰。他没必要为一时之气让皇上对他心有芥蒂。
三月初十,齐槿安拜别来为他送行的二皇子三皇子,以及与他交情颇深的世家子弟。
“我们三公主养牛养出感情了,这不,一大早跑去了西山,说是要把牛安排好亲手交到齐世子手里。”三皇子见齐槿安时不时往城门里望,他有些为他心酸,知道他想见谁,也没藏着掖着康宁的行踪。
“那臣这就往西山去,看公主有没有要帮忙的。”齐槿安现在顾不了别的,还是想再见康宁一面。
“我同你一起去,我跟三妹还约着有事要办。”二皇子出声,他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三皇子,打马跟上齐槿安。
“我也去,刚好我今天也没事。”三皇子也撵了上去,还不忘回身说:“你们先回城,不用跟着了。”
三人骑马在前,身后跟着五百兵士,刚到西山山脚,就见一大群膘肥体壮的牛声势浩荡地往山下奔,一行人赶紧避在山道上让牛先行。
“古老伯,你真不留在中原?”康宁还想挽留,这几千头牛要赶往陇西,路程远不说,一半都还揣了崽,路上有熟悉的人照顾肯定是好一些。
“老奴还是习惯了漠北的生活,等秋天台吉来了,我是要随他回去的。”中原的生活是比漠北安定,但规矩大,不自在。
“要不您来年随我一同过去,这批牛送到陇西了,我让齐世子派人再送你回来?”康宁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