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
陈堪说过,他什么都要。
最初是玩牌局。
满桌大佬,只他一个后生仔,在一堆皮屑、黄牙、烟酒臭味当中仿佛一颗南非钻,熠熠生辉。
彼时姜晚贞双眼明亮,放课归家,一推门,率先发现他。
一双眼狭长深邃,一张唇单薄上翘,睫毛出奇的长,在苍白的面皮上投下拉长的影,周遭升腾的淡蓝色烟雾仿佛旧时代粤剧登场放的烟,告知你,来的是一只英俊迷人艳鬼。
挪一挪眼,艳鬼身边坐一丰乳肥臀少妇,大阔领露出漫天汹涌波涛,只一眼就堕入牛奶池,变作嗷嗷待哺婴儿。
少妇原本贴着姜五龙坐,不知不觉大波也被海风吹错方向,紧贴那只“艳鬼”,可惜“面”不如人,红唇粗眉也在他身旁黯然失色。
简直不知死活。
灯光一转,老于喊一声,“小姐回来了。”
随即接走姜晚贞的深棕色单肩包和黑色八股长雨伞。
姜五龙抬起头,眉开眼笑,“贞贞回来啦。”
姜晚贞应一声,低头换鞋。
少女皮鞋模样乖乖,沾一路水,一刻也不能忍。
人人都讲五爷宠女儿,亲眼见到才知姜小姐多大气势,难怪一个又一个豁出身家去讨好。
姜晚贞换一双新鞋,抬头望大厅走,满屋子大佬,只喊一句“德叔”同“爹地”。
连方尤娜都要抖一抖两只大波,堆起笑,装模作样起身,“贞贞回来啦,今天学校生活开不开心呀?”
姜晚贞不答话,目光落到牌桌上。
后生仔的筹码已经空了,姜五龙赢个满仓,德叔也心满意足摸肥肚。
后生仔表面镇定,恐怕心里已经谋划好要在明日几点几分,哪座山跳海。
姜晚贞停在他身后,望见一只骨节分明、 修长有力的手,抓住一张“四筒”,作势要打。
不过是一刹那,许多人的命运就此扭转,一生一世没办法回头。
姜晚贞最不喜欢家中开牌局,烟酒弥漫,人声嘈杂,到处充斥“叼你妈嗨”“顶你个肺”,时时刻刻在耳边提醒她,你家中从上到下黑进骨头,跳进维多利亚港也洗不清。
或许是为了搅局,或许是可惜这样柔美的一双手葬身鱼腹。
她忽然从他背后伸手,捏住他手里那张“四筒”往回放,轻声说:“不要打这张,乱放牌,小心我爹地敲破你这颗头。”
她的话又冷,又带着一丝俏皮,令你想亲近却又不敢伸张。
对陈堪,想回头却又紧紧按捺。
他知道她,早已经在远处、在拐角、在照片里见过无数遍。
他手心冷汗涔涔,输光整个身家也不曾如此紧张过。
好似红妆匪徒闯进家门,枪口紧贴心脏。
放下“四筒”,又拿起另一只“四筒”。
同一张牌,只不过过的是她的手。
“打这张。”
“四筒”扔上桌,明明一张牌喂到德叔嘴里,然而德叔不过低头看一眼牌局,再看一眼姜五龙,最终只能摇摇头无奈地笑。
一桌四家都寂静,只坐在一旁看牌的方尤娜撇一撇嘴,原本计划翻白眼,可惜没那个胆量,去惹和联胜“幕后话事人”。
德叔接下家,打一张“五筒”,决心改庄。
姜五龙坐陈堪对家,接一张“七条”。
姜晚贞或许根本没看清陈堪手里几张牌,随心随遇地推牌,口中说:“胡了,大四喜。”
陈堪低头一看,自己的牌乱得一塌糊涂,哪里是什么“大四喜”,完完全全与“喜”字不沾边,张张牌写着“惨”。
牌桌上陪跑三人,个个呆愣,集体噤声。
过一分钟,姜五龙立刻眉开眼笑。
“贞贞才来就开大四喜,好犀利。”
“二十四张。”
姜晚贞伸长手,向姜五龙讨要筹码,六十万大礼送得干脆利落,眼皮都不肯动一动。
姜五龙笑呵呵取筹码,递到姜晚贞手心,“天王老子都可以欠,不可以欠我家贞贞。”
姜晚贞亦不贪钱,筹码过一过手,随即扔到陈堪面前,“恭喜你呀,大四喜……”
话说完,转身要走,却仿佛躲不过命运一般,躲不过地抬高眼,遇到他——
挑眉,探究,眉心滴一颗浓愁。
墨染的眉毛,刀锋般的轮廓,每一片灯光的投影,在他眼底都有故事。
眼藏风雪,眉有幻梦,一张脸写尽本埠百万少女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