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丠芸婚后不过半年有余的日子便已身怀六甲。她一生历尽了风波,好容易成婚后安稳了几个月却又立马辛苦起来。她因所怀双生子的缘故,肚子原本就比寻常妇人大一圈,她本就是个闲不下的,每日拖着个疲惫沉重的身子又要时不时往煜枭堂去打理些事物,愈发耗损精神了。
狐丠芸怀着身孕,愈发谨慎,还特制了几乎拖到地的长纱斗笠挡住身形。那时已有六七个月了,再宽大的衣裳都是遮不住的,又不能让世人看见她怀有身孕。五榜是靠着衣衫或排场可分辨出的,她身居高位,若世人看见,难免会觉得煜枭堂此刻薄弱。若这里夹杂着几个骨血渊的人,趁虚而入,不堪设想。
圣枭殿的门大敞着,外殿空无一人。狐丠芸前推开角落的暗门往内殿去,内殿只紫烟娘娘一人,似乎正在案前查验着什么。那是各族交来的,来年新参选煜枭堂的贵族名单,紫烟娘娘正对着各族族谱一一比照。狐丠芸前拿起其中一本族谱随意翻了翻,问道:“这是怎么个流程?”紫烟娘娘伸手夺过狐丠芸本欲拿走的名单与族谱,笑道:“你挺着个大肚子就别想着帮我分担了,左右这也没多少。各族交单子来,单子的人只有能在族谱中寻到的才能参选煜枭。”狐丠芸艰难坐回自己的位子,随口调侃道:“怎么,难不成还有族谱查不到的人?”紫烟娘娘放下手中的名单与族谱,靠在椅背冷笑一声道:“我也不知道,原本这一项早说要除,可偏届里出了两个当真查不到的。又赶你师父外出,煜枭五榜只我一人,我带人翻找了不知多少族谱,也寻不到哪本里记载了个叫狐丠芸的人。”紫烟娘娘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狐丠芸。狐丠芸端茶盏的手忽然顿住,满脸谄笑前将紫烟娘娘按回椅子。紫烟娘娘从那摞族谱中翻出一本煜枭堂记载五榜十君的册子来递给狐丠芸,狐丠芸翻开,见榜次的位置赫然写着“子车青闫”四字。而首君的位置所写也的确是“钟离屹荀”。
狐丠芸合册子放回桌,只说道:“娘娘之尽心为晚辈所不能及也,可叹晚辈近月来身子愈发中了,不然能与此拜谢娘娘。”紫烟娘娘听闻这话忽然又笑起来:“你我共事,讲这些虚礼做什么。我想,你敬我多半是为了屹荀,但我也到底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不妨事的。”二人又闲聊了几句狐丠芸便离了圣枭殿了。因她有着身孕,煜枭堂也不常安排她什么事务。但她倒是常来,与岩井若眳两个关起门来不知密谋些什么。
紫烟娘娘查罢了单子,就只姚今语一个是查不出的。又是狐令天门下的。紫烟不想再查,拿了单子遣侍从去问狐丠芸,幸而狐丠芸还在,不过岩井若眳也在。岩井若眳坐在圆桌前,狐丠芸则歪在榻,圆桌的纸张与书籍散落一片。直至那侍从下了楼,岩井若眳方才打开手中的画,那是狐丠芸幼时画的,那是岩井若眳此生都忘不掉的地方。“你如何知道这场景?”狐丠芸画了好几张,人像或场景,皆是叁尊靈蛇的。“你初见我时,我的图腾已是完整的伊阁氏图腾了,这是分两次显现的,第一次就只有一条蛇。在那条蛇显现的晚,我做了个梦。梦里,我是伊阁氏长公主。我醒后,将尚还记得的场景与人画下。前几日偶然翻到,忽见那新娘的容貌竟与你无差,故而拿来予你一观。”岩井若眳将画放回桌,道“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回忆更贴切。伊阁青云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自己的仙气化为一颗种子封存在魂魄中,这种子里也同时封存了些许记忆。种子经过暗黑族仙气的引渡而萌发,记忆便也随即释放出来。”
狐丠芸回煜枭堂时本就天晚了,她疲惫得很,早早睡下。待她被嘈杂声吵醒时,身侧人已不知所踪,门外还有弟子特意守着,但区区弟子哪拦得住她。
伊阁莎塔此刻遣人偷袭不知是出了内鬼还是何故,这恰是狐令天难得不在山中的一个夜晚。自狐丠芸位列煜枭堂榜次起,代理盟主之职的任务多交给了令狐夕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狐令天有意选他做下一任的盟主。令狐夕哲并不是最好的人选,可就像狐令天当年说的,他不能毁了狐丠芸的前程。
令狐夕哲平日里处理起事物来确实果断理智,有几分狐令天的风范,可论强大终是不及。狐丠芸起初还只是远远的看着,那法术很奇怪,竟看不出是出自哪个种族。领头的那女人包裹得很严,不露一缕发丝甚至还戴了面具。似乎是怕被认出种族般。
眼看令狐夕哲逐渐不敌那女人,狐丠芸也只得前相助。狐丠芸速度很快,以至于司筠祈来不及阻拦。对方看到那条大蛇的时候好像楞了一下,自知不敌便欲离去,狐丠芸在最后一刻扯下对方连着兜帽的面具,紫色长发散下来,这一墓恰好被令狐夕哲看到。狐丠芸被不知何处甩来的一个法光打在肩膀,重心不稳跌倒在地。
狐丠芸在房中叫声凄惨,狐湫寻此刻却中了对方的幻境不省人事。
狐丠芸这一胎早了约有两个月,又是头胎双生子的缘故,愈发艰难。搞不好真会落得与姒妍姝一般下场。司筠祈心急如焚,几副药下去都没什么效果。狐丠芸长到十八岁,挨了不少刀,见了不少血。那个幼时钢鞭加身一声不吭的人竟也有些许受不住这般疼痛,几度欲昏厥。
恍惚间,狐湫寻仿佛回到了幻族皇宫,那眼前是熟悉的吟雪台,却又和记忆中不太一样。狐湫寻记忆里的吟雪台从来都是宫门紧闭,大锁落满了灰尘。唯有这一夜,热闹且嘈杂。狐湫寻由正门进去,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吟雪台真正的样子。没有人看得到他,人们都很忙碌,一波一波地进进出出。
狐湫寻记得小时候父皇说过,这里只有嫡皇后可以住。时隔多年,皇帝依旧是他父皇,可母后早已过世……
月亮微微偏西,约莫是丑时。冬日里寒风凛冽,他探身去看从宫里端出来的水,那是被鲜血染红的水。
随着宫人逐渐不再忙碌,狐湫寻心中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狐湫寻想去证实,却没有那个勇气,只迈着机械的步伐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