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商庭之看着两人如同情人一般,沉默地收回往前伸去的手,神色很淡。
半个小时候后,前面的老玛脸上挂着笑容,他带着几人钻进雪山自然开辟出来的一条大裂缝。
一开始很狭窄,只够一人过去,走到后面,慢慢宽敞了起来,最后是一个冰洞,一片片冻结的冰晶形成了坚固结实的冰壁,每一片冰晶菱角分明,却生长不规则。
文音仰头,阳光落入到眼睛里,寒冷中有了一丝暖意,她伸手摸向冰壁,轻轻摩挲那些不规则的棱角。冰风谷就在这一条大裂缝中,老玛说夏天这里是一个水湖,到了冬天就冻成冰洞,冰壁上面有很多天然的细微洞孔,阳光穿进来,撒在冰晶上,这生长在裂缝中的冰风谷像流动游走的浩瀚深邃的金色大海,波光粼粼。
老玛从背包里摸出铁凿子,往冰壁上凿下来一片晶片,举在光束下。
桑怀北看了两眼:“这是?”
“这是冰风谷的冰晶,冬天的冰,夏天的水,放在阳光下,像金色的沙,它是活的,有生命。”
“我们可以带走吗?”夏喃喃好奇。
“可以,带你们来就是让你们带走一片冰晶,这是给每一个旅客的赠礼,证明你们到来了这里。”老玛收了导向费,自然要回赠他们的慷慨,“这是万物自然的恩赐,把它戴在身上,希望它能带给你们好运。”
老玛翻出几个精致的玻璃小瓶子,将凿下来的几片冰晶放进去,递给他们。
文音握着玻璃瓶子,问道:“它会融化吗?”
老玛笑道:“当然会,到了夏天,它就会融化,到了冬天,它又会结成冰晶。”
夏喃喃说:“很神奇。”
“是的,所有人都这样说,但对自然来说,它只是很寻常的事物。”老玛语气很平淡,他见过太多自然万物中的不可思议。
他又带着他们往山顶爬上去。
中午十二点的阳光正猛,日光直射,紫外线很强,除了他们登顶,还有另一批游客,稀稀疏疏地站在不同的位置俯瞰拍摄。
文音往四周看了一圈,然后爬上一块高陡的石块上,站在最高处,白色的羽绒服被风吹卷得猎猎作响,她远眺着山下,雪山的山峰飘着雪雾,远处一望无际的冰封森林。
风流如同丝线,一缕缕在山间飘荡,风来了,雪来了,雾腾腾的,一块儿吹起她的头发和衣摆,她张开双手,迎着风雪,迎着日光,露出了快活的笑容。
日光很好,好极了,她望向石头下面的商庭之。
他站在悬崖边上,侧着身,微弯着腰抽烟,又似有所觉,转身,抬眸静静看向她,然后走到一个摄影师身旁,低声说了几句,那个摄影师顿时转头望向桑文音。
她已经移开目光,问老玛:“我们可以在这里吃午餐吗?”
老玛说:“可以。”
在山顶上吃了午餐,停留到两点,他们才开始下山。这时候风势比先前更大了一些,往山下走的时候,有种整个人都要被吹卷起来的感觉,逆着鼓鼓的北风,山林中起的雾也大了。
文音拉上帽子,压低身体,一边扶着地面缓慢往下走。
但凹凸不平的地面,她还是滑了一脚,失了重心,整个人往下一摔,右脚裸顿时瘸了,她疼得脸色一扭,却在陈晚看过来的时候,面色又十分平静地摇头,示意没事。
一行人下了山。
到了五点,天色开始暗了下来,雾大得几乎看不见路,不过有导向带路,在大风雪刮来之前,傍晚六点前应该能回到酒店。
老玛往回走的时候,一边提醒同行的导向别再带队深入,那些带队的导向认识老玛,听他这样说,也不再带队往森林深处走,而是跟着他们,一起往酒店的方向回去。
然而风雪越来越大,老玛表情都凝重了起来,这暴风雪来得比他预测的还要早些。
现在再继续往前走会很危险,地上是十几公分的积雪,四周又是密林,很容易摔倒,或是被树木砸中。
老玛行事谨慎,他们这里一共有十几人,要是出事了,不是他可以承受的,他让所有人停下来,选了一处空旷些的地形就地搭帐篷,先避过这场暴风雪再回去,而且酒店那边见他们迟迟不回,肯定会派人出来搜寻。
几个导向动作利索,帐好篷搭后,所有人都躲进去避风雪。
一个年轻女孩跺了跺脚,冻得直搓手臂:“好冷。”
她的男友连忙脱掉外套披在她身上,这对年轻男女便坐在地上,互相依偎取暖,又掏出手机看了一会,风雪来临后,没有了信号。
男生说:“手机没信号,联系不到酒店那边。”
“这破天气。”有人抱怨。
文音他们也坐到一边,老玛是几个导向里年纪最大的一个,对这样的天气习以为常,不慌不忙地将煤油灯拿出来,打亮灯光,帐篷里顿时有了昏黄的光线,晃荡着光,映照在每一个人身上,隔着一层布料,有点朦胧,外面是呼啸咆哮的风雪。
桑怀北问:“老玛,这暴风雨什么时候停?”
老玛走出帐篷看了一下,走回来,抖掉身上的雪,说:“今晚深夜到明天。”
夏喃喃不由问道:“会有人来找我们吗?”
“会的。”老玛肯定地说,“先休息一下,等暴风雪小一些,我们自己也可以回去,只剩两三里的脚程,实在不行就等酒店那边找过来。”
然而暴风雨不仅没有小,反而更大,刮响的风声似乎随时要将帐篷吹起来,大家都压住帐布,不至于让它被吹翻。
现在他们只能停留在这里等待,就算酒店那边派人来找他们,但这样的天气,雾太大,暴风雪劈头盖脸的砸下来,能见度极低,一时间也不能立刻就找到他们。
一直到半夜,所有人都累得睡了过去,文音睡不着,她刚动了一下,不远处的男人也睁开眼,两人对望一眼,她张了张嘴,无声说了一句,便轻轻起身走出帐篷。
外面的风雪还是很大,身后响起很轻的脚步声,她转身回去,攀着他厚实的肩膀。
商庭之托住她,没有让她再走路,带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一棵树下。
她侧头问:“去哪儿?”
他淡淡地回答:“就这里,你靠着坐一会。”
商庭之扯下围巾折叠起来垫在地上,这才让她坐在围巾上,头顶上的树梢枝桠和他高大干燥的身躯为她挡住了风雪。他蹲在她面前,低垂眼眸,抬起她右脚,文音抬头望向面前落了风雪的男人,眼里有一瞬迷离,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右脚,却被紧紧扣住,戴着皮手套的大手握着她小腿肚,用了力,不容抗拒的力量让她无法挣脱。
桑文音干脆不动了,后背靠着树干,仰头望着昏暗的天空。
脚上的雪地靴已经摘了下来,然后拉下袜子,商庭之推高一点裤脚,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仔细看了看,扭伤的脚骨已经红肿起来,皮下一片淤青,而且走了一路,加重了伤势,但她却一声不吭,一直走到这里,那股忍耐力让他眉头轻皱。
他握着她脚裸,嗓子很低:“扭伤了筋骨,疼就叫出来。”
文音看着他:“我不怕疼。”
“是吗。”商庭之笑了笑,然后动作极轻地揉着她的脚骨,“没有药油,忍一忍,回去后去看医生。”
“你这样对我,家里的那个人儿不会生气吗?”
“你在意?”他淡声。
“我不在意。”文音别过头,又说,“我呢,你在意陈晚吗?”
商庭之眼眸深邃:“你觉得呢?”
文音冷静地说:“你不会在意,所以才会跟我暧昧不是吗,这正好,你身边有女人,我身边也有男人,我们谁都好不到哪儿,我玩得起,商庭之……”
话还没说完,商庭之脸色极冷淡地握着她的脚裸,猛地用力一扭,骨头一个脆响,她顿时疼得浑身一颤,脸都白了,却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叫出来。
商庭之捏着她下巴,将她抬起头,凶狠的手劲迫使她与自己对望,他望着她湿润的眼睛,轻了力度,脸上也已恢复一贯的沉稳,唇边含着淡淡的笑,让人看不出是否真的惹怒了这个男人,文音定定地看着他,商庭之的声音十分低沉,带着几分警告:“女孩儿,别惹我。”
桑文音沉默了下来,却用力环住他项颈,轻轻地说:“疼。”
商庭之淡淡:“忍着。”
他不再说话,低头重新给她穿上袜子和雪地靴,刚刚正骨的时候,一瞬疼得入骨,现在缓过来好了一些。两人依偎了一会,文音松开他,扶着树干起身,顺手抄起用来垫坐的围巾走回帐篷,靠回到夏喃喃身旁闭目养神,没多久商庭之也跟着进来。
第二天五点暴风雪小了下来,但雾依旧很大。
老玛叫醒所有人,趁现在风雪小,赶紧回去,所有人也顾不上拆帐篷,连忙收拾行李跟着老玛离开。
往酒店方向摸回去的路上,文音越走越慢,甚至停了下来,走在后面的商庭之便走到她身旁,她借着四周看不清的雾伸手勾住他的手,隔着柔软的皮手套,男人的手掌显得更大,干燥,有种皮质的厚实感。
她的手完全被拢进他的手掌心里,严丝合缝,无半点细缝,风灌不进来,她的手在那年大雪后从不曾这般温暖过。
文音不由想起爷爷,想起爸爸,然后安静地跟着他往前走去。
前面的陈晚发现她不见了,往后叫了起来,她应了一声,但依旧握着商庭之的手,并没有走回前面,只是让陈晚别往后走来,她就在后面一直跟着。
说话的同时,商庭之停下脚步,弯低腰说:“上来,我背你一会。”
桑西延的声音在前面隐隐约约传来:“庭之在后面,他会看着桑桑。”
桑怀北说:“别两人都不见了。”
西延说:“算了吧,庭之方向感很好,走不丢。”
文音笑了一下。
她又望着蹲身下来的男人,敛了笑,往前走了一步,十分笨拙地趴到商庭之宽厚挺拔的腰背上,伸手扫开他发梢上的雪,手指在他头发里穿梭,抚着他后脑勺,手却微微颤抖,忍不住落了眼泪,一边侧头在他耳边细声说:“你走慢一点啊。”
温热的气息带着奶香味儿落在耳畔,商庭之偏头避开,然后背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