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嘈杂的码头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默不作声的看着王老大人,即便有人想开口打个招呼,提升下存在感,也被周围这静默的氛围压迫的不敢说话。
船夫把木板放下来,搭在码头上,王安石从船上一步一步走下来。
此刻大多数人都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似乎是被他身上的气势所慑。
唯有前面那些人不曾后退,甚至还向前走了半步。
“岳丈大人……”
蔡卞一双眼中已经布满了泪水,周围还有几个官员同他差不多的作态,流着泪高呼师相。
对这些人来说,王安石并非只是他们的上司,更是长辈、引路人……
“都不要哭了。”
王安石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目中带着几分感慨,挨个同这些人亲切地交谈。
“元度,这么多年没见,你可比先前瘦了不少,不会让老夫的女儿也跟着你饿瘦了吧?”
“子和,看来你还记得当年老夫教你的东西,去年老夫在归仁还看过你的文章,写的确实不错……”
一副翁婿、师生情深的模样,愣是把在场的许多大人都感动的当场掉下眼泪。
王安石同这些人寒暄完后继续向前,与外围的那些故旧下属、亲信交谈。
即便看到曾经的对手时也不恼怒,脸上反而露出几分释怀的笑容,让那些提心吊胆的人大大松了口气。
看来老大人这次复出,是把先前的那些恩怨都放下了……最起码表面上如此。
后方,王安石家的仆从已经从船上往下面搬东西了,有不少官员都颇为殷勤地上去搭把手。
这就让许多从归仁跟过来的仆从分外震惊,他们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批脸上挂满谄笑的绿袍、青袍官员,甚至其中还有几个穿绯袍的。
大家在老家可能一辈子都机会见这种品级的官员,但如今他们只是来帮忙打下手?
新仆从还在震惊,老仆从已经开始不屑了。
这些算什么?
不看看曾经我们老爷在尚书仆射位子上的时候,那才算大场面。
吴夫人也从船上走了下来,抱着自己的小女儿,母女俩哭成一团,蔡卞也在一旁落泪。
王安石则继续安慰着在场的诸多的官员,稳定着人心。
但这样的场面并未持续多久,一阵乐声从众人后方传来。
大家转头向后方望去,发现好几队中官、禁卫已经打着皇帝陛下的仪仗,来到了码头的入口。
大家陡然一惊,难不成是陛下亲至??
他老人家也知道王老大人今天回来,所以特地亲自过来迎接,以表重视?
试问大乾有几个宰辅大臣曾有过这等待遇?
这下大家再看王安石的眼神又变了。
本以为没让他身兼尚书,就是对他的态度仍有些存疑,可有了眼下这一出之后,大家却不会再这么想了……
但王安石远远地凝望了那仪仗片刻后,又笑着摇摇头道:“并非陛下亲至,只是陛下的仪仗。”
大家跟着望过去,这才发现了一点细节上的差别,原来只是仪仗到了,人没到。
不过这种待遇也很惊人了,基本属于最高的那一档了。
没见王老大人脸上已经洋溢起笑容来了吗?
京兆府的衙役为了国老大人的安全,早就将这码头戒严了起来,但此刻见了宫里来的侍卫、中官,立马乖乖让开了位置。
“王大人,陛下有请。”
老太监一身大红织金的蟒袍,额头上也挂着几滴汗水,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老的老头,心中不禁为他抹了把汗。
也不知道起复之后还能再干几年。
“魏公公,多年不见了。”
叙旧叙顺嘴的王安石也笑着同魏忠贤打了个招呼。
这让老太监有些惊讶,要知道先前王安石在尚书仆射位上的时候可是从来都不屑和他们这些阉人打交道的,难不成在县令那等芝麻小官的位子上待久了,也开始知道天高地厚了?
不管心中如何想,但面上终究还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多年不见,王大人。”
老太监笑呵呵地道:“这阵子陛下可一直在等您老还朝呢。”
王安石也笑着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让陛下再等了。”
他同在场的这些官员告别,随即坐上了宦官们抬着的轿子,随后仪仗队伍在前,王安石在后,大家一同向皇城赶去……
轿厢中,王安石一直开着窗帘,望着沿途两侧的街景。
这熟悉中又带着几分陌生的景象,已经许久没看到了……
轿子很快回到皇城,不用老太监提醒,王安石自己就下了轿子,穿过含光门,沿着天街一路向北走去。
期间不断有官员从值房中走出来,或者透过窗户望向街上,看着王安石的目光异常复杂,有的感慨不已,有的则有些悲哀,还有的则眼带愤恨……
但王安石对这一切都没做理会,只是看着皇城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这才是他最熟悉的地方,是他奋斗的地方,甚至在这里度过的时间比在家乡中度过的时间都长……
进了宫城,老太监领着他一路向着云华殿的方向走去。
这座殿宇在宫中也算是较为重要的宫殿,与紫微殿的位置过中轴线对称。
从丹墀侧方踏上层层玉阶,来到最上方时,王安石向前方望去,却冷不丁地看到了一个年轻的身影,站在殿前正中的位置。
结合相貌与他身上赤黄色的龙袍,这人的身影呼之欲出。
“臣王安石,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