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一涵是最晚来到教室的。
令他吃惊的时,苏饮月竟然坐到了靠窗的位置。而一问陈阳烁,这还是早上苏饮月自己跟班主任要求的。
早上的纷乱已经有人跟他说了,作为秦言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崔一涵对秦言的旧事略知一二。
课后间隙里,他问秦言道:“你跟苏饮月吵架了吗?”
苏饮月趴在窗户边,面前立着一本书。
用这本立着的书挡住视线,上课的时候她就在书后面光明正大的埋头大睡。
来到新学校装了几天好学生,现在终于是装不下去了。反正班主任跟其他科老师也打过招呼,大家体谅她身体虚弱,一切都视若无睹。
只是现在已经过了三节课了,她立着的书还是第一节课的英语书。也不知道后面的语文老师和物理老师是怎么能忍受自己课上堂而皇之地立着一本英语书。
看苏饮月那样子,铁定是吵架了。而愿意自动搬离这个挨着秦言的位置,看来这一架把苏饮月气得不轻。
秦言也顺着他话看向苏饮月,在看到苏饮月单薄的背影时,她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再看到她立在课桌上的英语书,又化作了满腔无语。
她说道:“昨天,小月去了我家,她知道我家的事情了。”
崔一涵一愣,继而神色复杂,心里更是同情。他伸手,拍了拍秦言的肩膀,说道:“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你了,秦言,不过你们吵的什么?”
秦言翻书,平静道:“昨天我说过去会医院看她,去晚了,她已经出院了。我回去的时候遇到她,她以为我没去医院,跟我大吵一架。”
崔一涵显然被震惊到,喃喃道:“啊?就这?我还以为你们为了什么事情吵呢?”
秦言摇头:“还有,她知道我跟你是堂兄妹关系了。”
崔一涵颇为尴尬地摸摸鼻子,点头道:“好吧,看样子是以为你在戏耍她。我早就说过,我当你回绝恋情的挡箭牌,迟早会反噬,现在你信了吧?”
秦言没有血色的脸渐渐恢复了些颜色。经过这么几节课,她的心情平复了许多,朝苏饮月那边看了一眼:“这反噬不痛不痒。何况,放出这个消息的是你不是我。”
崔一涵打哈哈:“那不是因为你长得漂亮,跟你传绯闻比较有面子嘛!我也不想谈恋爱,拒绝这些女孩子又会伤了人家的心,干脆让人知难而退。”
秦言轻轻地叹了口气。崔一涵像是捕捉到了某个重点,朝她好奇问道:“她知道你家里的事情之后,还能跟你为了别的事情跟你吵架——秦言,你说苏饮月到底在想什么?”
顿了顿,崔一涵认真说道:“可能她跟普通人不一样,在她眼里,你就是只是你,发生过什么事情并不影响。”
也许她可以在知晓你经历过这悲惨的一切,在眼睁睁地看着双亲离世,家人反目,亲友掩面之后的悲剧后,依旧可以将你当做秦言,而不只是一个悲剧的代名词,一个不幸的幸存者。
秦言露出一个恍惚的神情,招摇过市顾盼生姿的苏饮月,走廊里像炸毛刺猬的苏饮月,座位上堂而皇之睡觉的苏饮月。
她想起来秦父怨恨的耳光,崔瑜讥讽的嘲笑,苏母委婉的示意,老李诚恳的请求。
崔一涵眼睁睁地看着她眼里的丝丝希望像风中摇曳的烛火一般熄灭。她的眼睛落在书本上,轻声说道:“在她心里我还是过去的秦言。但经历过这么多,我已经不是过去的秦言了,大家都希望我离她远点。”
崔一涵耸耸肩,他对秦言的压力十分理解。
在车祸里,前座开车的崔叔叔当场死亡,而后座的崔阿姨和怀孕五个月的秦阿姨两个人为了保护秦言,都不幸去世。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刚团聚不过一个月的亲生父母,还有曾经十五年待她如亲生的养母秦夫人。
秦父的怨恨让她无法再面对自己呆了十几年的家,而崔瑜自小也将崔父崔母视为亲生父母,在知道昔日父母和亲生母亲的死讯后,她自暴自弃的休学,在外面跟一群不良鬼混,每每看到秦言,都恨不得冲上来与她同归于尽。
曾经欢声笑语的家在一夕间支离破碎。
她无家可归,无枝可依,无处可去。
在灵堂里被大人的掩面叹息包围,秦家和崔家的小辈有些见过秦言,都对她同情不已。几个跟她交情尚可的秦家小辈想上来安慰跪在灵前的她,都被长辈连喝带骂的带走了。
她听到那些曾经以她为荣的长辈们,不加掩饰地在灵堂里教导孩子:“她亲爸和两位母亲为了保护她都死了——你说,为什么那么大的车祸,所有人都死了,就她还能活得这样好好的?你们以后,还是离她远点吧。”
有秦家小辈问:“为什么要离她远点呢?”
众人沉默。
她听到秦父的声音在灵堂响起,一向诙谐爱笑的他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鬓角也生出丝丝斑白。
往日总挂在脸上的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悲切的平静,他扶着妻子的灵柩,望向她,带着深刻的恨意,陌生的仿佛从所未见。
他替这些小辈解惑,下达了最后的盖棺定论。
“因为靠近她,会被她害死。大家都死了,她却好端端地活着,这不是丧门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