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焕之和忍冬一前一后回了王都,相差不过几日,都是悄无声息趁着夜色入城,未曾引起太多的响动。
他原本以为带回来的林安期是个难伺候的骄纵性子,可细细说起来,这小丫头片子却和真正难伺候的贵人是截然不同的两个路数——林安期是个恨不得在细节里显现出十八般武艺表现出自己与众不同的的虚荣女人,那些个故弄玄虚的小动作,常常看得张焕之一脸嘲讽。
她想要张扬、想要让自己与其他人截然不同,总是带着莫名其妙的傲慢一脸怜悯,仿佛她正站在某个难以企及的高度上俯视着张焕之,若当真有本事也就罢了可当督公大人耐着性子和她随口说两句话就能感觉到,这丫头书的确念过一点,却也不知道谁家的姑娘,养得起这样的性子却连最基础的规矩也不给教,前前后后的行为举止显得矛盾的很,每每以为这是个有点脑子的,真正做起事情来却又明显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用督公大人小时候听过的逗趣话来说,就是泥地里挖出来的下里巴人,让她放开了想象也只能猜到“皇上用金锄头干活”的寒碜玩意儿。
张焕之给她拎了两个侍女一路上侍奉着,这丫头一开始还嚷嚷些奇奇怪怪乍一听着还颇有意思的大道理,比如说他拽着王家的二公子反复念叨的人生而平等什么的——可听了几遍就没了兴趣,这等毫无能力支撑无聊的空话张焕之小时候就听过不知道多少遍,背都会背了。
那些个读书读傻的书生们,聪明油滑些的成为温相的助力;迂腐些的便在朝堂上拧成另外的力量,可到头来庸庸碌碌,所求也不过就是自己一身的虚伪清名。
而这个呢。
张焕之听着手底下人的汇报,脸上不由得浮出一抹冷笑。
——话说的比谁都好听,一口一个朋友伙伴地叫着自己的那两个丫鬟,支使起来却比谁都要不客气,而她那套逻辑若要细细询问起来,自己却都不知道要从何处开始解释。
寻常人家哪怕用的是有卖身契的丫鬟还要按时给月钱呢,这个可倒好,丫鬟领的钱是他张焕之给的,活却是林安期让去做的,那女人连个敷衍的假模样都做不明白,还想让那两个丫鬟给她卖力又卖命。
这一次的汇报,手底下的人简单说过一些其他琐事后,便跟着委婉的暗示道,那两个伺候林安期的侍女,面对这个临时主子一边口口声声说她们是平等的伙伴不许她们叫她小姐,一边又无所顾忌的让她们继续做奴婢的事情,眼下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
张焕之吸了口气,放下手中茶盏的动作也跟着重了几分。
“那女人是个蠢笨的傻子,所以你们不会糊弄傻子,甚至是连当个傻子也不会,是吧。”
手下人一个机灵匍匐在地,顿时哆嗦着不敢再说话了。
“……罢了,不要和我说这个。”
张焕之揉了揉额头,疲惫道:“讲些别的,说说王都,咱家出去这段日子可有什么别的事情等着?”
“倒是没什么大事,咱们之前和皇上说是去景州为他去寻些稀罕玩意,东西倒是送上去了,只是皇上看了一眼就全都赏给了温贵妃,也没说些别的。”那汇报的人怯怯道:“还有就是……皇上瞧见您送上去的东西后,又跟着提了一句:既然督公能弄来这么多值钱的东西,正巧温相做不来祭坛的事,不如……”
张焕之声音一冷,阴□□:“不如什么?”
底下人噎了一下子,然后才怯生生的呐呐道:“……不如干脆就由您出面,把这事儿一起干了得了。”
张焕之嘴角一紧,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说,由他干?
皇上是个自觉英明的糊涂鬼,这张焕之早就知道了。
若是寻常的要求也就罢了,杀个人,清理下门户,把官员的钱倒腾一下送进皇帝自己的钱袋子,顺便敲打一下那些过分听从温相嘱咐的官员们,让他们反应过来谁才是这天下真正的主子……
张焕之自觉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烂人,早早连骨头都脏透的奴才,为了爬到这个位置,那些不入眼的脏活累活他做了也就做了,可修建祭坛一事可不是随口一句话就能做得来的。
他的位置是皇帝给的,而他的权是皇帝从温云卿手里面抢的。
可这里面究竟多少是属于皇帝的英明果断,又有多少是温相的无视和默许,张焕之比谁都门清。
祭坛这事儿温云卿已经明摆着不想干,张焕之自觉看得清楚——而且不是她不想干,是她压根不希望这件事情再度出现在她眼前。
简而言之八个字:劳民伤财,毫无价值。
张焕之经手过皇帝的内库,过去也见过温云卿是如何焦头烂额的收拾着前代皇帝留下的满地赤字的烂摊子,整个国家刚刚养回来半口气,现在的这一个又打算开始作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