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爷子尚的乃是先帝的长姐寿阳公主,他当驸马虽不能从政,但一心读书,学问做的极好,还被先帝聘来给众皇子做过老师,与今上有师生之谊。
寿阳公主四十岁离世,留下一堆儿女,他便未曾再娶,自此过上了自由散漫的好日子,爱上了好酒与美人,还纳了不少美妾,时常与友人携美寄情于山水间。
在一众儿孙里,朱实读书出类拔萃,极得朱老爷子喜欢,他兴致上来也会送美貌小丫环慰劳读书辛苦的孙儿。
此等传闻,胡常存虽不曾亲见但也约略听过,而沈肇不但听过更详细的版本,还对此类事情深恶痛绝,沿路没少叮嘱陆微:“朱实从小为着讨好朱老爷子,无所不用其极,便是行事也要投朱驸马所好,久而久之便少了许多人味儿。朱府里,美貌可人的小丫环不过是个可以转手送来送去的物件而已,你别听他说的天花乱坠,最好离他远远的,话都别跟他多说一句,省得脏了你的耳朵!”
“亏得我不是真丫环。”陆微反问:“难道三郎以为,丫环还有自主权?”
沈肇极认真道:“无论是丫环仆役,不过生活所迫才受人驱使,或限于出身,或限于时运,或遭了天灾人祸,总归都是不如意。再说人虽可买卖,但又不是物件,岂可随意折辱?”
陆微不防他竟有如此超前的想法,身边虽役使仆从护卫,但内心却并无轻视折辱之意,甚至还颇为同情的样子,不由呆住了:“你竟这样想?”
“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沈肇探究问:“难道你觉得互赠美妾丫环是风雅之举?”
陆微求上沈肇,不过是无奈之举,两人同行一路,沿途对他客气守礼而亲近不足,甚至还觉得沈肇似乎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番话,而且如此合她的心意,顿时大感亲近,当即道:“自然不是,什么互赠美妾,都是臭男人的龌龊勾当,还冠以风雅之名,羞也不羞!”
沈肇闻听此言,双目大亮:“还是跟以前一样。”
“什么跟以前一样?”
“没什么。”沈肇又不肯说了,只计算路程:“再过两日便进入宁州地界了,想来还要先去拜访梁州牧,紧接着才能去吴江。你也别太急,在朝廷没有定罪之前,他们也不敢把你爹怎么样,估计只想让你爹背个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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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宁州地界之后,沈肇向朱实提起,预备在宁城分开,他带着胡常存前往吴江清查,由朱实去拜见梁有道,传达朝廷的旨意。
朱实不肯,还向他提要求:“除非……你让微儿姑娘来保护我。”
沈肇可不惯着他的臭毛病:“要不让袁秩去保护你?”
袁秩立即站到他身边去,再三向沈肇保证:“三郎,属下一定尽力保护朱大人!”
朱实本能的想拒绝:“袁护卫就不必了吧?”
沈肇焉能不知他的花花肠子:“朱大人一介男儿,让小姑娘保护传出去也有些丢人,袁秩剑术不错,保护你绰绰有余。再说朱大人是前往州牧府向梁大人传达朝廷旨意,梁大人只有美酒佳肴招待的份,难道还会上刀枪剑戟招呼你不成?”
说穿了就是推朱实出去应酬梁有道,他好腾出手来核查宁州境内的水利财政等项。
吴江在宁州中游,大坝决堤之后,淹了下游不少农田屋舍,村镇百姓。
州牧府在宁州境内的宁城,恰在吴江上游。他们原本以为吴江未曾淹死百姓,水灾过后的百姓理应留在当地重建家园,谁知进入宁州之后,便有零星灾民衣襟褴褛,扶老携幼逃难的逃难。
到达宁城之后,两人原本预备分手,袁秩都架着朱实上了马车,谁知却被宁城外拥挤的灾民给惊到了,粗略估计足有五六百人。
宁城四门紧闭,城头士兵巡逻,但却无视城外的灾民,甚至还有人向下喊话,让灾民回到原籍:“不日朝廷便会派人前来赈灾,尔等还不速速回去?”
挤在城门外的灾民之间气氛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有人倒下,周围的人便吓的朝四周退去,但人群稠密,后退艰难,很快便发生了踩踏事件,有人呼儿唤母,有人大人号哭,还有人向城头求救:“求求你们开门,求求你们找大夫来……”
陆微瞬间便想到了,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原本陆安之带人灾后重建还能防范一二,但他被关进牢里,接手吴江的郑虎听说只擅兵事,不懂地方治理,还不敢相信:“难道……出现时疫了?”
沈肇面色也有些凝重:“所有人往后退,恐怕真有可能。”
朱实更是连连催促从人:“赶紧往后退,惹上时疫可不是顽的。”
一行人迅速退后几里之外,才开始商议。
沈肇出发之时,还不曾见梁有道报时疫上去,况且他下令紧闭四门,也不像是准备救治的样子,不由猜测:“梁有道是什么打算?困守宁城不出?”
朱实平日瞧着散漫不羁,此时也神情严肃道:“宁州如果出现疫症,要速速往朝廷报上去,还要尽早防治,否则蔓延开来,岂非大祸?”
胡常存:“也不知梁在人报没报上去?”
沈肇:“看样子不像要报,而且灾民在宁城外堵着,他不肯开城门,难道是想让灾民自行散去?”
陆微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个小瓷瓶,挨个分发一粒小药丸:“这是我外祖家家传的防治时疫的药丸,各人先吃一丸,预防感染。”
她忧心忡忡,担心留在吴江的老父亲与李铭陆衍。
当晚,几人又潜行回宁城附近,准备再观察一番,谁知半夜时分,城内四门忽开,饥饿的灾民还当有希望得到救治,纷纷起身要往城内冲去。
谁知变故突起,忽然有数列骑兵从城内冲了出来,见到灾民便开始砍杀,仿佛恶狼入羊群,所过之处百姓便如被齐茬砍断的秧苗纷纷倒地。
几人气得手足冰凉,沈肇怒道:“梁有道要做什么?”
朱实豪门子弟,读的锦绣文章,见的是盛世繁华,纵有些恶习,不过家中教养所致,几曾想到官兵会对百姓大开杀戒:“姓梁的好大胆!”
更令人发指的是,前有骑兵砍杀百姓,后有步兵提着桐油往死去或者受伤挣扎逃跑不了的灾民身上浇桐油,随即一把火下去,未曾死去的灾民在火海之中惨呼号叫。
陆微双目喷火,直气得抽出腰间软剑,向灾民方向要冲过去。
沈肇亦没想到她平日瞧着温柔和顺,没想到气恼之际竟性烈至此,当即拦腰抱住苦劝:“微儿,你且先等等,此时不宜冲动。”
陆微怒道:“等再商量下去,灾民全都要被砍死了!”
朱实回头看看自己带来的丫环婆子,还有胡常存一介文官,平日连杀鸡都不敢,做的最大胆的事情不过是跟同僚斗嘴,回家打儿子戒尺,何曾见识过如此残暴之事,更别提让他提刀杀人了。
沈肇道:“你算算,城中官兵不可计数,就咱们这些人,能救得几个?说不得到时候连自己都葬送在此。”他怀中少女不断挣扎,双眸喷出怒火,提剑便要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