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唐青月觉得脑袋很疼,这种疼很熟悉,她刚回城那年每坐次车就会疼上一两天,但是这些年很少犯了。
她最近都在住院,没坐过车,昨晚睡得也还好,怎么会头疼呢?
挣扎着坐起来,然后唐青月愣住了:面前是一长排木条钉制的靠椅,上面坐着一位满头银丝穿着斜襟盘扣墨蓝色上衣的老人,她边上的孩子也是一身灰暗的长袖褂子,周边摆着尼龙袋、竹篮、布包,看着像是出远门。
再往边上看,有穿着干净工作服的工人,有扛着麻袋、头上系着毛巾的农民……这场景好似当年的火车站。
唐青月震惊地站起来,这辈子,她就进过两次火车站。
她记得自己明明还在医院病房里,石泉生来了,两人躺在床上说着话,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怎么醒来是在这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地方。
石泉生呢?
唐青月慌张地四处张望。
还好,没有惊慌多久,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怎么起来了,不是晕得厉害?来,喝一点橘子水应该会好一点。”
唐青月急忙转过头,看到熟悉的面孔,总算安心了一点,就着他的扶持坐了回去。她现在头痛欲裂、手脚无力,根本想不了别的。
喝了两口男人送到嘴边的热水,唐青月总算清明了一点,然后刷地抬起头看向边上的石泉生。
那是年轻的石泉生,脸庞还稍显稚嫩,正一脸心疼看着自己,温和的眼神里含着让人眷恋和依赖的光芒。
他穿着灰白色的棉衬衣,墨蓝色的确良长裤,一手拿着水壶一手拿着一瓶橘子汽水。
唐青月记得这个场景,这里是当年她回城时石泉生送她离开的火车站。
因为长时间没坐过车,她晕得厉害,石泉生找了一圈没买到晕车药听人说喝点橘子水会舒服很多,他就买了一瓶回来。
就是在这个火车站,他们分别,然后这一别就是十八年。
是做梦吗?
唐青月不敢置信地举起自己白皙如玉的双手,然后低下头,她身上穿的并不是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而是带着浅绿色碎花的棉质九分袖斜颈褂子,衣服里高耸的胸脯和丰腴手背上浅浅的小窝无不显示她也是年轻的模样。
这是时间倒退了,还是那十八年的分别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唐青月摇摇头,不是梦,梦怎能如此清晰。
他问她‘这些年,你过得不好吗?怎么如此清瘦?’
她过得好吗?
也没有不好,可也没有什么好的。
早些年想着他想着甜甜,养着三个孩子,疲惫地生活在那热闹的都市。
后来只剩下和药材打交道,每天孤零零的上班,孤零零的下班,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父母、同胞姐妹本来是世上最亲近的人,可是她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背弃,心早就寒了。
可是除了他们,她在这世上就真的再没有牵扯了,所以哪怕
再心寒,她都不去割舍掉。
“怎么哭了?”石泉生慌得蹲下来,伸手抚着她眼角落下的眼泪。
听对方嘴里含含糊糊好似在说回城,想着村里最近的风言风语,石泉生安抚道:
“别哭了,说了送你回城,肯定能回去。”
“车快要进站了,我先送你上车,就一天一夜的火车,明天这个点大概就能到申城了,那边路应该平坦一些吧。”
自从恢复高考过后,周边因为知青回城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有些将在农村里结了婚生了孩子的知青关起来甚至绑起来,就怕他们回城,村里人也找过石泉生,让他看好唐青婉,还说他忙不过来可以帮着上他家看守。
最近闹得愈演愈烈,石泉生怕唐青婉被一些不明内里的村民伤着,加急办齐了手续,一拿到录取通知书就让她先回城。
“不回去,不能回去,回去就回不来了。”
“怎么了,婉婉?谁找你说了什么吗?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等到了那边你给我写信,我收拾收拾,过段时间带甜甜也过去。”
再一次听到婉婉这个称呼,唐青月愣住了。
“婉婉?你又喊我婉婉。”她是唐青月,他们喊她老三,喊她死丫头。
然后想到什么似得,解开缝在身上的口袋,那里面装着她的介绍信,身份材料,还有一纸申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唐青婉三个字。
唐青婉啊,录取通知书上白纸黑字写的是唐青婉的名字。
她们是双胞胎,小时候,谁是唐清婉,谁是唐青月外人根本分不清。
因为要下乡,她从唐青月变成唐青婉,原本以为只是改一个名字的问题。
离开前又被唐母三令五申不能出纰漏,她牢牢记着自己是唐青婉,时时默念,生怕说错了。
到了村里,都是陌生人,交流很少,她说自己是唐青婉,材料上写得也是唐青婉,被喊得次数多了,她也就慢慢习惯了唐青婉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