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砸到了猴王。
月书屏住呼吸,几秒钟呆滞后撒腿就跑。
一路上不乏爬山的香客,见此情景纷纷避让,人都跑了十米开外了,还伸头望去,有人笑称她这是捅了猴子窝。
月书有苦说不出,偶尔回头瞧一瞧,脚步快的猴子居然还在穷追不舍。
她又气又恼,忍不住骂了声大傻猴。
山上猴子仿佛通人性,一个个挂在树上望着不远处的青衣少女,咧嘴啊啊发出怪叫。
月书一头汗,忍着没有跟猴吵起来,几步跨到院里把门关上。
山腰到山脚往日要走一个时辰,她今天下山居然只要了半个时辰。
小院子并不靠山,四周平坦,一棵山茶花树栽在中央,日午天气燥热,蝉鸣嘶哑。
月书躲回寮房,扶青见她人快虚脱了,一边端着凉茶给她,一边问她这是怎么了。
月书瘫在椅子上,先从树下罚站说起。
“这人要倒霉,连猴子都要欺负你。”她拍着桌子,晒红的脸上表情平静几许,捧着茶碗,难得笑了笑,“不过我一口气跑下来,脑袋不晕了,身体也好了,就当因祸得福。”
“这事你别告诉别人。”
扶青说她知道,在水边给月书洗了几个桃子,月书啃着啃着,当着她的面,慢慢从袖子里倒腾出了几颗李子。
小木桌上,她从头发里又抓出一颗毛茸茸的小山桃摆着。
这样凑成一碟,月书指了指,叹道:“这些猴子今天也舍得,还有好多砸身上的我都丢了。”
扶青同情月书,帮着她骂道:“撒泼野猴子,说变脸就变脸,该有人治一治才好。”
两个人吃完桃子,月书让扶青把核留着。
“留核干么?”
月书撸起袖子,露出微笑:“做核雕”
她初中念完明代魏学洢的《核舟记》后,专门跟着家附近一个寡居的奶奶学过一点。
儿子不孝,老奶奶给人雕果核过活,用红绳子拴上,挂在手上做手饰,一般会雕成花篮、小船,两块钱一个,她每天带着一碟春卷或者油条上门求学。
她学了一个星期,老婆婆算是倾囊相授,月书也学得有模有样。
学成之后,她雕了一盒子自己在家玩。
扶青本以为月书只是说笑着的,但看着她问寺里书僧借了把刻章的篆刻刀,顿觉她是来真的。
树下石桌上,打起精神的青衣少女认真雕果核,一双手皙白骨秀,扶青盯着她的动作,半晌,也去屋里取了个绣绷过来。
午后日光昏黄,风声里夹杂着吵闹的人语,茶花树下,绿影深深,两个小姑娘俱做手头事,不知不觉时间溜得飞快。
月书伸了个懒腰,手上多了两只小核舟,虽不及书里说的那样精细,却也古朴可爱。
吃过饭,她又问扶青要了几根红线。
临窗的榻上,纱灯摆在窗台,散着乌发的女子借着五六分月光,一点一点编绳子。
入夜夏虫休憩,山中寂寂,月书用火把绳头烧了烧,不想一阵风来,火苗摇了摇,眨眼间灭了。
她握着手里还剩下的那根编绳,抬眼,再瞧见男人那张温润清俊的脸,倒也没叫他狐狸精了。
宋希庭手里折扇半开,挡着半张面,露出的眉眼隐隐是带笑的,深望下去,眼底却静如古井水。
月书把红绳收好,屋里扶青在睡觉,她小声问:“你来干什么?”
宋希庭眼里还是方才那幕,明月孤灯。
他垂眸看着她那双手,温声道:“来看你。”
月书揣着手,不吃他这一套。
“你是不是想问我,我昨儿是不是真掉茅坑里了?”
宋希庭笑了笑:“不是。”
“那你是不是想问我脸上墨迹怎么弄干净的?”
宋希庭道:“我想知道你的面具从何而来。”
月书原本冷着脸,听完倒是露出一抹笑。
“你想知道?”她招了招手,故作神秘道,“你过来,我告诉你,这找来可不容易。”
穿着道袍的男子走近,她去却摊开手掌,意思不言而喻。宋希庭挑着长眉,扇子轻轻拍下去,月书趁机一把抽走。
她摊开扇面瞧了一瞧,并非是出自名家手笔,且是湘妃竹的扇骨,不免埋怨:“你这扇子,看起来不太值钱,像你这样身份,不该以玉为骨,找些名家绘的扇面吗?”
宋希庭哼笑,说道:“玉骨扇俗气,名家扇面也不过尔尔。我亲笔绘制的扇子你还嫌不值钱,既嫌不值钱,还给我就是。”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玉猫扇坠儿放到月书掌心,笑问:“快说罢。”
月书吸了口气,拍拍胸脯,在他耳边先道:“咱们大燕人不骗大燕人。”
反正她不是大燕人。
宋希庭不语,或许心里隐隐有预感,他直起腰身,静静看着月书,未几听到她说了句:
“我跟山上猴子借的。”
他笑容立即绽开,然后一扇子敲到少女脑袋上,俯身温柔道:“你再跟山上猴子借一次我就真信了。”
月书揉了揉额头,当即一拳砸他肩头,嘴里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你还得给我道歉,赔偿我半年月银。”
“好。”
宋希庭颔首之后捡起窗台上摆的核舟,看过之后问了句:“你会核雕?”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嗯。”他偏过头,瞧了眼月书身后,饶有兴致道,“桌上的桃子,也是问猴子借的?”
他记得,山中并无桃树。
月书抬手挡住他的眼,催促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把东西给我,深更半夜的,真不怕遇鬼,快回去睡觉。”
宋希庭笑了笑,长眉微挑,黑漆的眼眸里意味不明,就这么笑看她,不言不语。
他这样子,比冷着脸还要叫月书防备。
趴着窗的少女思绪乱飞,警惕地瞪着他,不明所以,两人之间,又冒出剑拔弩张之感。
蓦地,月书手被竹扇打了两下,她才把手缩回去,窗户便被人重重从外按下。
嘭得一声,惊醒了枝丫上的夜鸮。
内室那边,扶青哑着声问:“月姐姐,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