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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里,竹帘被人挑起半爿,因日头出来,又渐燥热,府里随侍取了冰摆在内室。内室并无太多人伺候,一扇绘有青绿山水的折屏挡在紫檀落地橱前,垂地的轻薄幔帐被风吹动,地板上竹影斑驳。
六七月枇杷成熟,府里进了几筐新鲜的歙县三潭枇杷,下人选了卖相极好的摆在青花瓷盘上。貌美女子坐在床边,素手剥着枇杷,指尖湿润,透着果香。
宋希庭侧躺在床上,听她说府里的内务,目光落在她背后的纱窗。
“昨日让玉姐姐替我将那丫鬟丢到书房,人还安分么?”
温掌事低头喂给他一颗枇杷,蜜黄色的果肉碰到唇,清俊的男子瞥了她一眼,轻轻咬到嘴里。
“奴婢昨日替殿下掌了掌眼。”
温掌事无奈笑道:“是个模样标致的丫鬟,站在殿下身旁看着不寒碜,人倒也有意思。只是奴婢这些年宫里见的人多了,观她面相,那一双眼静若萤光,动若流水,恐怕是个尖巧喜淫之人。”
“奴婢后来问她书读的如何,她说读过《楚辞》、《论语》,女子认得字是好事,可书读多了,全不全是好事。后来看她写的字……”
温掌事以手掩笑,道:“竟是跟狗爬一样,不堪入目。殿下使人到书房,若是这般,岂不是养个废人。”
宋希庭闻言,嘴角微微翘起,声音柔缓道:“原来如此,我都不知道。所以你后来将这丫头丢到哪儿了?”
温掌事看他神情,说起看后门的地方。
“那一块清净,她一个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的丫鬟还可以练练字,等殿下伤好了,想来她也练得差不多,到时候再调入书房。”
宋希庭望着床上的承尘,莫名想起月书生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声。
她本是吴王找来监视自己的,如今却被吴王身边的女人丢到那一个旮旯地。自己并无疏远她的意思,可念及月书的性子,宋希庭只觉自己如今在她心里已经坏到极点了。
略有些病弱的青年想了想,吩咐道:“后门那边,莫要少了她的用度,过几天就把人调回来,既然字写的不好,读的也是无用书,不如就做个寝宫里日常洒扫的三等丫鬟。”
“我摔下山崖之时,多亏她替我垫在身下,若不然头就要碰到石头,凶多吉少,无论现在了。”
温掌事剥着枇杷,微弱无闻叹了声:“奴婢知晓殿下的心,记挂旁人的恩情,不愿辜负,月书那儿奴婢绝不会克扣一丝一毫的用度。”
枇杷送到唇边,床榻上的男子却未张口。
“殿下?”
宋希庭眼眸含笑,抬手抵着她的皓腕,言语轻缓道:“别总想着床上的男人,剥了这么久,怎么忘了自己。”
温掌事对着那张俊秀风流的面容,听罢言语,如玉的脸上倏而浮出一抹绯色。
她咬着湿润香甜的果肉,透白折屏上映着一道秀丽剪影,夏日光线明朗,尘埃细细,内室寂静起来,碎光浮沉,良久,宋希庭闭上眼,笑言:
“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
声音极轻柔,透着股疏懒。
枇杷滚落到地,床边的女人侧过头,捡起枇杷,她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他一眼,眼睛微微明亮起来。
……
话休絮烦,只说月书从厨房吃过饭,她回来还揣了两个馒头。
后门这一块,日头高移,地上的水迹早已干透,闷热起来。白婶子人不在,月书左看右看,在小木屋后扯了两块巴掌大小的芭蕉叶子。
放好馒头,她拖了个凳子坐在门口,等到日中时分,人就屁颠颠地去找柳丝。
柳丝是温掌事手下的得力干将,算是王府里有头脸的丫鬟。月书吃饭时听人说她只有午饭时才会回房休息片刻,若有事最好这个时候去找。
路上问了几个人,等真到了她住的房门外,月书心下略有忐忑。
“咳咳咳。”
来回踱步的少女终于鼓起勇气敲门。
屋里柳丝靠在床榻上,才合上眼,听到那三声叩门声响,不耐地掀起眼皮。
“谁呀?”
“柳丝姐姐,我是月书,想跟您说个事。”
刚准备起身的柳丝听到月书两个字又躺回去,喊道:“什么事儿?”
“昨儿我去后门的那个屋子,里面已经有人住了。”月书靠近门,用商量语气道,“府中若有其他丫鬟住的空地方,姐姐能否给我指一间?”
柳丝闭上眼,冷笑了声:“有人住着?既然你去干活了,那老婆子便该乖乖收拾包裹滚出去,怎么还有脸皮赖着不走,你把她赶走!这么简单的事,不用我去请示掌事,你硬气些就是。”
月书擦了把汗,道:“柳丝姐姐,我要是赶不走怎么办?”
“赶不走了再来。”
屋里的女人翻了个身,语气不耐烦,月书听出来了,她开口声音堵住。
若占着地的是白婶子,就好了。
路上日头暴晒,从库房领了新衣裳的少女被晒的两颊泛红,一路顺着墙根走,路过大厨房,抢了碗饭吃。
厨房里的人早间问过她来历,知是跟着殿下回来的,日后定有好出路,给人舀了一大勺粉蒸肉。
月书坐在屋檐下,厨房院子里有一棵二十年的香樟树,入夏枝叶茂密,像是撑开的绿伞,几个洗菜的厨娘蹲在水井边杀鸡、剖鱼、钳猪毛,嘴上闲着,便说起家长里短的闲事。
刘嫂子平日要跟大厨子出去采购,见得最多,她拍了拍手上光滑滑的黑猪肉皮,谈到了卖猪肉的一户屠夫。
月书一听有屠户跟小寡妇的奸情,当下竖起耳朵。
虽然换了的地方书里不曾涉及,可拆野鸳鸯这任务还不能放下,她早拆一对就能早回去一天,不用在这里看人眼色。
搬着小板凳,月书洗了碗,然后坐在水井边上帮人一道洗菜,终于听了个完整大概。
原来四喜街上张屠户家有妻有女,近来却跟个小寡妇看对了眼,小寡妇去肉铺买猪肉都不用给钱,若是他家那个母老虎在,张屠户卖肉时就偷偷多割点肉。刘嫂子撞见好几回了,正好家跟小寡妇住在一个坊里,有时还就瞥到张屠户的影子了。
她说的煞有其事,月书装作不信,刘嫂子说她这双眼就从没看错过,见她如此信誓旦旦,月书心里偷笑,洗了把手,放下了心。
上一次宋希庭无意中帮了她一个大忙,省事不少。这次他人还床上躺着,不指望他阴差阳错再帮个忙。
吃饱饭的月书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动手。她从刘嫂子这儿听说的信息毕竟有限,如果要做有把握的事,首先一定要查探清楚。
脑子里装着事儿,晒得脸淌汗的少女开门就没注意,那门从里被人拉开,她正好一头撞上少年的胸膛,人差点往后倒。
她呆愣住,仰着头,结结巴巴道:“周、周俊?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