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常巡游虽然说得有鼻子有眼,可终究是戏传,这世上还当真有鬼差会趁夜在此处游荡?”
“咱们不会要等个空吧?”
天冷得厉害,好似誓要将人冻成冰坨子才罢休。
时辰过了子时,坟冢四处都是黑漆漆的。
冬日里天寒,这地方并没有什么鸟兽出没。
唯有近些日子下过葬的新坟边搁了纸扎的花圈,被寒风一吹,白花便“哗哗”作响,令人凭空生出几分悚然。
裴恭转转手腕,又活动活动有些发僵的手指。
锦衣卫们隐隐躁动,已然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唯有方岑熙还不动声色,好似是不怕冷的木偶泥塑。
他正打算捉摸要不要先撤两步,免得人都在这冻坏了,可不过抬眼之间,远处便已经传来嗡嗡嘤嘤的吟唱声。
诡异的吟唱刺破静谧的夜空,由远及近。
众人分明都听到了这不大不小的动静,登时好似定在原地,不敢再有什么大的举动。
裴恭顺着声音望去,便也瞳孔一缩,只觉得眼前的情形难以名状。
一行“鬼差”穿过浮动的鬼火,从远处幽幽行来,口中念念有词,说道着不为人所明的词句。
冷风凄凄,拂着最前头个身影边本就不亮堂的灯笼左右摇晃,明灭忽闪,越发诡异。
但借着这微弱的光线,裴恭还是看清了那些“鬼差”的模样。
前头的两个无常鬼一黑一白,白的戴一见生财,黑的戴天下太平,皆是高顶的官帽,身着的道袍也是黑归黑,白归白,远远瞧着便极为瘆人。
再后头,则是几个穿黑衣裳的小鬼,跟在无常鬼身后抬着宽重的寿材,亦步亦趋,脚伐沉沉。
之所以认定这些都是鬼差,而绝非人,只是因为裴恭瞧向了他们的脸——
那绝不是人的五官。
虽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可眼上是两个深陷的窟窿,牙齿也没有嘴唇遮挡,直接裸露在外。
这些鬼差的样子凶恶恐怖,扭曲有如死体,缓缓前行之举,好似骷髅幻戏一般,诡异骇人。
再被坟头晦暗不明的火光一映,登时越发直击人心,令人头皮发麻。
几个跟着的小旗官显然受了惊吓,各个攥着刀紧张不已,还有些不禁吓的,更是直接抖搜起来。
裴恭见状,不由得倒下一口凉气。
那伙鬼差说近不近,说远却也半丝不远。
裴恭心下跟着一惊,眉头便轻轻皱住。
他微绷起腰,保持着戒备的姿势,怕手下的这堆毛头小子一会搞不好会惊了“鬼差”,也担心那“鬼差”会有什么令人难以捉摸的举措。
前所未见的诡异场面难免令人心生震撼。
即便裴恭胆大包天,此时也被纷乱思绪搅弄得多出一丝丝迟疑。
他下意识微微往方岑熙身前去挡,手更是直接自觉牵住方岑熙微凉的指尖。
他鬼使神差地浅声开口:“别怕。”
方岑熙顿了顿,狐疑的视线在裴恭身上梭巡两个来回,裴恭被看得莫名其妙,这才发觉自己原来下意识拉了方岑熙的手。
本着“只要不认错那就永远是对”的做人思想,裴恭轻嗤一声,也不急着松开。
他恶人先告状地大言不惭道:“你怕什么?多大点事?”
方岑熙唇角轻弯,面不改色道:“我没有怕。”
“三爷还不肯松手?莫不是三爷怕了?”
“是了,会怕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几个小旗官三三两两的视线,不约而同朝着他们打量过来。
裴恭窘迫到眼角一跳,手便顷刻间松开来。
随即便又似找回颜面般补上一句:“小方大人看着身形单薄,不想倒是好胆量。”
“装神弄鬼之辈,自然不足为惧。”方岑熙低声解释道,“三爷瞧瞧他们的手。”
裴恭闻言,随即瞥过眼去看那异常骇人的鬼差队伍望去。
只见不论是无常拿索命鞭的手,还是几个黑衣小鬼抬棺木横杠的手,皆露于袖外。
那手并不似话本传闻中那般形如枯骨,反是和寻常人的手并无二致。
便是这帮人扮得出神入化,令人避之不及,却还是因着这一点点破绽,在方岑熙审视的目光下再无所遁形。
裴恭看一眼,心下也顿时明了。
他压住眉头,忍不住嗤嗤低笑两声。
无常夜游的传闻在京外流传已远,看来这帮人干这刨人坟墓,盗掘尸体的缺德事,已然也是天长日久。
裴恭赞叹道:“不愧是小方大人,果然处事不惊,眼力非凡。”
言罢,他的视线又挪回向坟冢那头,满眼只剩揶揄:“今日我倒是要看看,这帮玩意儿多有能耐。”
“今晚他们还能不能抬着棺材,回到他们的阴曹地府的老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