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逼?”
“我还不知道。”谢辞故的语气透着些许无力,“先弄清楚这里的所有蹊跷吧。”
望着门廊上挂起的正红,他想到了许多,被强行沉塘的含笑、铺满田垄的纸钱,以及,那个不被夫家收留,不被娘家接纳的女子。她还躺在义庄,她的家人就开始为另一位新嫁娘忙碌。
……
左右无事,吃过晚饭,谢辞故带着林凡到娘娘祠前的空地旁观镇民们筹备花朝会。
新雕好的山神娘娘像停放在娘娘祠对面,连底座足有三五丈高,用厚重的红布覆盖,要等到花朝节那天才会揭晓。并由主祭举行仪式,将旧像请出,将新像请入。
虽然白天才做完繁重的农活,但来帮忙的镇民们都热情高涨。他们似乎认为,只要花朝会顺利举行,花悦镇的祸患就能结束了。
同样,这里没有女人。
几个年轻人搭着梯子,在庙宇内擦拭案台。谢辞故装作参观娘娘祠,向他们搭话。
他望着主殿那尊高大的山神娘娘像,感叹:“这座娘娘像历史应该很久了吧,有上千年吗?”
年轻人知道面前的是“张家贵客”,态度颇为热情:“哪有上千年?也就差不多三百年的样子。以前村里大规模重塑过一次娘娘的神像,这些都是那时候雕的。”
“为什么要重塑?”
“那时候张家发迹,赚了大钱,张家老爷认为是山神娘娘庇佑,感念娘娘恩德,便花了大价钱将所有神像都重塑了一遍。”
“哦!”谢辞故问了个略显古怪的问题,“那前后的神像有区别吗?”
“有什么区别?”年轻人神情疑惑,看来他什么都不知道。
谢辞故想起他们入镇时遇到的那座残破石像,那座石像上的面纱似乎只是面纱,而非封住花悦镇女子口舌的“谨言”。
……
晚上,猜拳输了的谢辞故再次失去了睡床的资格,好在张家高门大户,房内还有一张榻。
昨晚才睡了觉,谢辞故本不困,只打算闭目养神,但闭着闭着,还是沉入了梦境——
再睁眼,他来到一间卧房,看摆设似乎属于某位女子,书架上放了许多书和卷轴。
谢辞故已经习惯了做梦,但这次有些不同,他没有来过这间屋子,若是他的梦,便不该出现他没见过的地方和东西。
有人入侵了他的梦境,构建了这些景象,俗称,托梦。
一副半展开的画放在桌上,画上山石精巧,花草繁盛,但却感觉少了什么。像是构图精巧的工笔画,少了主角,使得中间的大片位置出现不和谐的留白。
忽然,留白的地方开始浸出墨痕,组成字迹——
请您,抓住杀害张小姐的真正凶手。
就在谢辞故准备仔细查看之时一声清脆的“哗啦”声响起,梦境突然断掉。
睁开眼,窗外已经大亮。
谢辞故没有急着起来,而是细细回忆起那个梦。
对方是何方神圣?有入侵他人梦境的手段为何还要来求他?
这桩委托感觉会很麻烦啊,而且没报酬他的债主肯定不干。
就在此时,林凡推门而入,将一样东西丢到谢辞故怀里:“我早起去上茅房,出门就发现这个端端正正摆在门口,像是特意给我们的,你瞧瞧,看能不能看出门道。”
一块玉坠。
玉坠小巧精致,绿得纯粹通透,一看就价值不菲。
谢辞故见过它,梦里那副画卷上坠的便是这个玉坠。刚说没报酬,报酬就送上门了。
他翻身坐起来:“有个委托,接不接?”
林凡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眼中的疑惑很明显:这家伙是不是趁他不注意又去做什么了?
谢辞故向他说了梦境。走南闯北多了,林凡对一定范围内的怪事接受良好。何况,谢辞故虽然爱逗他,但不会拿这种事情骗人。
林凡拒绝得干脆:“对方若真心想找我们帮忙,就该亲自来。弄什么莫名其妙的托梦?瘆得慌。谁知道他是人是鬼?不接,不接。”
谢辞故点头:“有道理。那你把东西还回去,我下次梦到的时候再和他说清楚。”
林凡语塞。
他并不知道这玉坠还到哪?还给谁?而谢辞故还能不能梦到那个地方,也不好说。
这似乎是一桩强买强卖的买卖。
……
谢辞故试图通过旁敲侧击向张家的下人打听玉佩的来历和梦中出现的那个地方,但他们都像属河蚌的,没什么效果。
林凡不想沾染麻烦,但也怕鬼怪报复。
谢辞故的意见是,对方虽身份不明,但既然按规矩“上门委托”,还预付了报酬,应该没有恶意。不如先顺着委托查下去,说不定还能帮他们弄清楚花悦镇的蹊跷。
林凡决定听他的。
目前已知的情况:张小姐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上的轿,中途轿子没有停过,也没离开过送亲队伍的视线。等到了地方,就只剩下死亡的张小姐。
如果不是这份委托,他们也不会怀疑里面有疑点。
林凡咋舌感叹:“想不到张小姐的死也有蹊跷,这花悦镇还真是个乌烟瘴气的鬼地方。”
午饭后,趁着路上没什么人,两个人从张家出来,往义庄而去。谈话间已到了目的地,张家派了人在此处看守,未免打草惊蛇谢辞故选择翻墙进入。
见他一上墙就要往里跳,林凡连忙叫住:“我也要进去!”
谢辞故蹲在墙头,笑吟吟调侃:“不害怕了?”
林凡不满地鼓起嘴:“你又小瞧我!都说了那晚是因为事发突然,才被下了一跳。”
谢辞故将林凡拉上来,夹在胳膊里,跳进了义庄。那一瞬间林凡有一种自己是床被子的错觉。
义庄里空空荡荡的,张家小姐的棺材被停在中央,正是他们入镇那天遇上的那口棺木。它静静躺在两条长凳充当的架子上,落了枯叶也无人拂去。
谢辞故走上前,道了句“得罪”,推开棺盖。
见到里面的张小姐,林凡惊得退后了一步,撞上谢辞故询问的目光,他解释:“我还以为她是活的,她的样子好像只是睡着了。”
此时是初春,天气尚凉,尸体的腐败程度不高,只是略有异味。而张小姐带着新嫁娘特有的红色“谨言”,双目安详地阖着,像做了一场宁静的梦。
这不正常。
哪怕是自杀,人在将死时也会因为本能表现出抗拒与痛苦才对。
谢辞故挑开张小姐宽大的衣袖,露出手腕。割腕的伤口在左手,十分细,与正常的刀伤不同,这道伤口几乎环绕了手腕一圈。
“不像刀割的。”见到伤口的第一眼,林凡就发出了这样的疑惑,“像线的勒痕。”
他迅速开始发散思考:“我猜是有人先让张小姐失去意识,再在她手上绑上线,等轿子行到一半在轿外用力拉,割断张小姐的手腕后再抽走,就造成了她在轿中自杀的假象。但有这么锋利的线吗?”
最后一句在问谢辞故。
答案是当然有,很多炼器材料都能做到。
林凡的解释也是谢辞故第一时间的猜想,而且常人难以获得的作案工具帮他排除了花悦镇大部分人。但剩下的人里谁有作案动机呢?
镇上能给他们提供可靠消息的人只有甘棠,但答应不去打扰,做出的承诺要做到啊。
暂且压下疑问,谢辞故开始寻找是否还有其他线索。
他注意到,张小姐纤长的十根手指第一、二节关节上下都有一道深深的伤疤,像是被夹过,一个大家小姐为何会受这种伤?
用蔻丹染过的指甲缝里残留着一些灰烬,质地细腻,像纸灰。并且只有这一处,应该不是挪动尸体过程中蹭上的。
新嫁娘的身上怎么会沾灰呢?
将这些线索与疑问一一记在心头,谢辞故打算回到镇里,再想办法向镇里人套答案。
离开义庄已近傍晚,没走多远,谢辞故就瞧见一个身着霁青色长裙的女子站在路边。对方面带面纱,眉目清丽——
面纱?
谢辞故又看了一眼,确认是面纱。
瞧有人发现了自己,女子扭头便走。谢辞故不假思索,给林凡留了一句:“你先回去。”便跟了上去。
林凡想追,但修仙人的速度哪是他一个凡人能跟上的,才跑出数丈,他便瞧不见谢辞故与那女子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