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贾谎言遭戳穿,怕担上诬告罪名,当场怂了,承认那些酒只值五两银子。彩玲仍拿不出这么多钱,闵大郞也依旧赖着不肯走。
柳竹秋替彩玲付了赔款,警告闵大郞:“你爹已将彩玲卖给锦云楼,照道理讲她已与你们家没干系了,你若再来纠缠她,我就让崔妈妈把你绑了送交官府,告你个无赖滋扰罪。”
崔六娘跟着威胁:“你先去打听打听温孝廉的大名,这京里哪个衙门他不熟?惹恼了他好叫你全家一个不剩!”
闵大郞仓皇逃离,彩玲走到柳竹秋跟前磕头谢恩。柳竹秋叫人扶起来,蔼然道:“我是听妙仙姑娘恳求才帮你,你要谢就谢她吧。”
崔六娘驱散众人,再向柳竹秋道谢。
“区区小事妈妈何须客气,小生还有件东西要送你呢。”
柳竹秋取出特意为她准备的玳瑁簪,说:“小生近来沾上些是非,让妙仙姑娘跟着担惊受怕,听她说这些天妈妈为护持她操了不少心,实令小生感激不尽。”
她常用小恩小惠笼络崔六娘这类人,说罢还亲手为她插上簪子,喜得崔六娘眉飞色舞,故作娇羞道:“我都一把年纪了,怎配戴这么好看的首饰,孝廉何苦花这冤枉钱?”
柳竹秋恭维:“妈妈如松柏常青,锦云楼这些娇花靓蕾还得靠你庇护呢。”
她扮风流公子驾轻就熟,哄住崔六娘后请求:“眼下妙仙身边无人伺候,小生看那彩玲老实淳厚,妈妈可否让她去服侍妙仙?”
崔六娘乐得做顺水人情,当即带彩玲去拜见新主子,收拾铺盖搬到宋妙仙屋里居住。
柳竹秋领着瑞福骑马出城,赶了半天的路,日暮时抵达文安县城,先在一家客栈落脚。
住店期间她借闲聊向小二和掌柜打听皇庄乱民案,对方先还热情洋溢,听她提起这事,即刻面露惧色,一口一个“不知道”,态度也转为警惕。
柳竹秋按住猜疑,第二天一早前往城外的皇庄。
之前云杉曾向她介绍过这片庄园,占地约一万三千亩,中有农田、果园、林地、鱼泽、草场,每年上贡的米粮折合银钱一万五千两,此外还供应一些果蔬禽蛋,与太子其他进项相比算不得丰厚。
“庄子都由内官监②代管,殿下从不过问,要不是乱民案,还顾不上想这头呢。”
朱昀曦圣眷隆厚,出生以来获赐的金珠财宝累室兼籯,文安皇庄充其量算九牛一毛,令他在意的是乱民案后民间流传的谣言和非议。
“殿下听说乱民案有冤情,再加上那个涂鸦者,你这次去最好把这两件事都问明白了。”
说着轻巧做着难,柳竹秋一路走来,遇见好些乡民,这些男女见了她都神色惶惶,不等招呼便匆忙跑开。
瑞福奇道:“这里的人很怕生么?不然为何见了我们就躲?”
柳竹秋也猜不出所以然,叫他打马快行,不久来到一个岔路口。她见左手边的小路蔓草掩映,已多时无人走动,决定前往探索。
主仆放缓速度,沿着小路走了七八里。道旁的农田均已荒芜,间或有破烂的稻草人从齐人高的蒿草里探出头来,影影绰绰莫名骇人。四周狐鸣鸦啼伴着孤雏野兔的号叫,越往前景色越荒凉。
走着走着一条野狗陡然窜出来,马儿受惊抬起前蹄,瑞福没踩紧马镫,颠滚着地。草丛里接连钻出几条大狗将他们团团围定,拖着黑色的长舌,腥涎垂地,红眼珠里饥焰欲炽。
瑞福爬起逃闪,一条恶犬纵扑上来,腾空时脑袋被一支飞矢贯穿。
柳竹秋没等它死透,左右开弓连发数箭,每一支都穿耳入眼,毙命于顷刻间。
狗群覆灭,栖息在附近林木中的乌鸦似乎闻到血腥,纷纷振翅飞来,凑成黑旋风在头顶盘旋,墨羽纷纷扬扬飘落地上,映衬出一根雪亮的白骨。
柳竹秋下马,蹲下观察那根骨头,赫然是人的股骨。
“是被野狗从坟地里刨出来的吧。”
种种迹象表明这是片不祥之地,瑞福有些发憷,握紧腰间的匕首,不敢懈怠地四处张望。
柳竹秋揶揄:“亏你还是男人,胆子这般小。”
瑞福认真道:“小的受三爷重托保护先生,怕自己人小力微完成不了使命。”
他对柳尧章忠心耿耿,明知柳竹秋是女子,也一直严格遵守主人命令只称呼她“先生”。
柳竹秋点头赞许,望着鸦群飞来的方向说:“路的尽头估计是座废弃的村落,我们找不到当地人打听,去那里或许会有发现。”
他们上马,继续朝前挺进,不出五里地,沿途接连出现被草木吞噬的民居,看破损程度都是近一两年才废弃的。那些黑漆漆的门窗好像深沉的眼睛和正在呐喊的巨口,如泣如诉地迎接来访者。
再往前不远,果真出现一座寒烟缭绕的荒村,村内大部分房舍墙垣屋瓦都完好无损,有的篱笆整齐,院落里的青石板也是新铺就的。
家私虽空了,但连着好几户厨下都散着若干打碎的炊具碗盏,厅堂里还挂着积灰的神佛画像,不像正常搬迁的样子。
“先生,这里的人好像遇到了意外,是在短时间内匆忙搬走的。”
“嗯。瑞福,你看这里有脚印。”
柳竹秋指着位于两座房屋间的草径,上面有一行经反复踩踏形成的杂乱足迹,有的翻着泥土,是两三天前留下的。
二人寻迹进入一片松林,密实的树梢遮蔽阳光,林间阴气森森。鸦雀都噤声了,剩下死期将至的寒虫尚在苟延残喘。
瑞福替主人查看地形,当视线落向松林右下方的沟壑,他感到一块坚冰滑进了颈窝。
“先生,那边有好多坟堆!”
成片的坟冢粗略计算有一两百座,大小不均,粗糙的堆建手法却相同,通过坟头杂草的长势判断,应是同一时间建造的。冢间零星洒落着白色的纸钱,前不久刚有人来此祭拜。
瑞福在坟地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一座墓碑。柳竹秋因此推测这里葬着的就是去年乱民案中的死难者。
“再仔细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这回真不虚此行,他们在北面一座坟包下找到一块半埋土中的斗大岩石。石头生满青苔,朝南一面被刮出成人巴掌大的一块空白,上面用红油漆画了一只头戴官帽的兔子,正与那日宫墙上的图画吻合。
“这大概也是那涂鸦者画的,他果然是去为乱民案鸣冤的。”
任务有了进展,柳竹秋却殊无喜色,这半日的见闻已隐隐勾画出一桩惊天惨案的轮廓,她恍惚听到脚底冤魂的骚动,愤怒开始灼烧心田。
“有人!”
随着瑞福的惊叫,她瞥见一道黑影掠过左侧,钻入树丛。危险扑面而来,迫使她飞快拔出悬在腰间的佩剑。
惧意立刻被强势镇压,探究欲仍一马当先,她小心靠过去,用剑尖慢慢拨开窣窣抖动的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