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叫与树藤不断摩擦的让人牙酸的声响中,截然不同的傻子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画面中,他一举一动皆是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好似折磨人是他的本能,能让他无限愉悦。
破烂的衣服,有些杂乱的头发,躯体全然相同。可其中的灵魂,仿佛从稚嫩苍白变成残暴暗黑。
弟子们看得倒吸凉气,默默退后,将傻子与白千尘留在最中央。
“留影石在此,不容你抵赖!”杨坊盛怒道,“他杀我同门,此仇不共戴天,我定要将这邪魔击杀!许沅,若你有意袒护,休怪我不客气,将整个剑宗连根拔起!”
他不是玩笑,眼下魔患刚起,风口浪尖上,剑宗经不起一点意外。
如果说白千尘只让大家愤怒,想杀之后快,面对实力莫测的傻子,众人心中便只有惊惧不安。
气压变得极低,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身上,大家各个面色凝重。
除了傻子。
他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割开白千尘身上的捆仙索后,直率地问:“这个要怎么弄开?”
庄长老怒不可遏,“邪魔,你还有心思问这个!说,你为何要屠杀踏虚派四位高人?”
“我没有啊。”傻子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留影石,“那个人不是我,我不认识他。”
“还敢狡辩?他拿的剑为何在你手上?这是你特意为阿白寻来的,是不是?”
“是我给阿白找的,我在路上捡的。”傻子献宝似的捧上那把踏虚派门人的剑,“阿白,你看看,喜欢不?这把剑很特别,弯弯曲曲的,应该很厉害,我捡到后特意在溪边洗了好久,保证干干净净的。”
“还装什么傻,我现在便让你魂飞魄散,给他们陪葬!”杨坊凌厉的掌风呼啸而至。
有留影石,也有剑这样的物证,不该有疑议。可傻子性格单纯,如同白纸一般能一眼看透。
他怎会杀人?还是用那么诡异血腥的手段?
许沅眼皮跳个不停,违和感越来越重,总觉得忽略了什么关键地方,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杨坊步步杀机,傻子躲得极其困难。望着他一脸莫名的疑惑表情,狼狈逃窜的模样,许沅身体比大脑更快,不假思索地挡在傻子面前。
“许沅,你还要偏袒邪魔?你想好,你现在出手,就是与整个踏虚派为敌!你若再执迷不悟,我要将你剑宗扒皮抽筋,让整个宗门覆灭!”
“杨长老,你指控阿陵是魔,可他终归是我剑宗弟子,剑宗内政不容旁人干涉,我们自会处理。若查明此事乃阿陵所为,剑宗绝不会偏袒,我定亲手将邪魔诛杀,再向踏虚赔罪。”
“我不要赔罪,我现在就要让傻子死。胆敢阻拦者,我送他一起下地狱!”
“什么邪魔?你们在说什么呀?说了这个人不是我。”
怒发冲冠的杨坊与不谙世事的傻子形成鲜明反差。
保下阿陵,若他是魔族,剑宗将面临巨大的风险。哪怕能控住他,后续如何处理也是个大问题。
现在将阿陵交出去,剑宗不过损失一个弟子,不足道也。
杨坊吃过灵药后伤势渐渐复原,元婴七层的威压压顶,许沅额上的汗珠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顶着沉重的压力,他质问道:“不是你,那你人呢?为何不经我的准许下山?阿白被关在此处,你竟能放下他独自离开,以你对他的重视,怎会做这种事?”
“我下山有事要办。”涉及白千尘,傻子的语气变得着急,“所以我一大早就出门,现在就回来了!很快的,一点时间都没耽搁,这就上来保护阿白!”他心疼地望着苍白的白千尘,“阿白,你哪里痛?我帮你吹吹就不痛了。”
“荒唐!何事需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办?若你说不出,便是心里有鬼。还有,你捡的剑是踏虚派高人的,剑被困在阵法中,怎么你就能阴差阳错地捡到?”庄长老被杨坊的情绪感染,只觉傻子一派胡言。
傻子丝毫没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倔强道:“为什么和你说?你欺负阿白,你是坏人,我才不和你说!你们处处针对阿白,我这便带他下山,什么修为什么剑宗,我不稀罕了。”
“如此嘴硬,我将你牙齿敲掉!”杨坊眼睛通红,食指一勾,从芥子中拿出一串叮当作响的九连环。
许沅脸色骤变。
这可不是凡俗武器,而是楔魔环!但此法器阴毒,一旦钻入骨血,环便楔入骨节中,一点一点收缩,叫人生不如死。
白千尘同样心里一沉。
通体黑色的楔魔环在半空散开,九环从九个方向一同攻击,直指傻子空门,封住他所有退路。
许沅软剑出鞘,可双拳难敌四手,无法同时对抗这么多环。
反应过人的傻子也下意识闪避,可在极限时间内,还是被一环钉入肩膀。
楔魔环极快没入他体内,他发出一声闷哼,肩膀血流如注,登时站立不住。
杨坊灵活的双手驱动着楔魔环,声色俱厉道:“孽障,还不跪下!”
一环入体,其他八环更难以抵挡。他勉强应对,腿抖如筛糠,左手拿着那把弯曲的蛇剑,竭力控制着不让自己跪倒。
“认罪吧,邪魔歪道!我们早该想到的,阿白是魔族,与他沆瀣一气的,定然也不是什么善类!”孟吹雨人隔得远,声音却很洪亮。
这一声宛如导火索,先前被留影石画面震慑住的弟子以为傻子受伤,不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讨伐的情绪霎时被点燃。
“干脆将他二人绑在一起烧死!佛骨火能让他们受尽折磨而亡!”
“没有时间了!火脉中也有魔气,魔族往这边聚集的速度愈发快,他们必须死!”
尖锐的指责与针对,应接不暇的袭击,在体内嚣张作祟搅动骨血的楔魔环,三重作用,终于让傻子认清了当下的处境。
他张了张嘴,慢慢回头,望着被他护在身后的白千尘。
“阿白,你相信我的对不对?你知道那人不是我,对不对?”
白千尘神色漠然,一言不发。
傻子急切地上前要解释,破绽更多,另一个楔魔环见缝插针地楔入他左肩!
他踉跄一下,连手上的剑都握不住。可他一点儿余光也没分出去,目光极其专注,好像世界只剩他和白千尘两人。
“阿白,你相信我,不是那样的。他们欺负你,我讨厌他们,可我不会杀他们。阿白,你怎么不说话?你说一句,只一句好不好?你听我说,我下山不是为了别的,是因为……”
白千尘偏头。
无声的拒绝。
一箩筐的话,全部糊在嗓子眼,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傻子嘴唇动了动,只觉百口莫辩。
他的心又急又痛,喃喃道:“阿白,你不信我。你为什么不信我?我没有杀人,剑是我捡的,不是我做的,你信我,就信我这一次好不好?”
尾音似有颤音,带着哽咽。
灵魂裂痕的疼痛骤然发作,不得不低头忍耐的白千尘心里一惊,掀开眼皮。
傻子的眼里饱含着热泪,一颗一颗,不肯落下。
那双剔透有神的眸子里,藏着百般冤屈,更有万种受伤。
他的衣服有些紧,能明显看到楔魔环在他肩膀处作祟的起伏痕迹。
他身后,杨坊步步紧逼,一声接一声地命令:“跪下!”
偏偏这样执拗,哪怕身体撑不住了,那双腿也不弯曲一点点。
白千尘突然忆起,这双傲然的腿,只跪过蓝清虹一人。
那时傻子的威压冲击了她,自己让傻子道歉,傻子面上有屈辱,但二话不说就跪下。
也是这样的傻子,曾在叶桉的脚下,为了保护一包他爱吃的糕点,备受侮辱,深受重伤。在无人相信他时,堪称痴傻地不离不弃。
在他心中,傻子原本一点分量也无,随时可以丢弃。
而现在,傻子的重量那么重。天平的两头,一头是他想脱离剑宗的目标,一头是岌岌可危的宗门,被强压的傻子。
为他付出一切的傻子,已经超过其他,叫他如何能放心得下?
白千尘微微动了动胳膊,朝傻子伸手。
从今往后,有他的地方,也必然有傻子。
不,不是傻子,而是阿陵。
阿陵身上的谜团,他会亲自破解。
杨坊算什么东西,胆敢对他护着的人指手画脚,动用私刑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