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好孩子,你冒险立下如此大功,是想要什么赏赐?” 方太后话音方落,众人便都是一顿,这话倒也不能算是错,只是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便总觉有几分不舒服。 恩梵抬头想了想,满面天真无邪道:“都是适逢其会,我并没有做什么事,哪里能要什么赏赐呢?”说罢顿了顿,又不好意思一般笑道:“若真要赏,圣上不如让我早些回京去吧?来时与母妃说只待两日就回的,虽传了信,可她在家里怕是要担心了。” 方太后闻言面色还算平静,只是话音就有些不阴不阳:“倒还是个孝顺的!” 恩梵没听出来一般,继续满面乖巧的示弱:“母妃只剩我一个,自是会多记挂几分的。” 这话说的,只差明言我们只是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你不要欺负我了。 方太后果然无话可说,沉默一瞬后干脆扭头看向了承元帝:“既然如此,皇帝便即刻派几个人去,将这孩子连夜送回去吧!” 承元帝本是想设宴大赏他的救命恩人的,只是太后都已这般开口了,他也不好当面反驳,但心底到底有几分不喜,便也只是吩咐了魏安去安排,又补偿般的对恩梵道:“你这般纯孝,朕倒不好拦你,且回去想想想要什么,朕绝不亏待了你便是!” 恩梵便立刻满面惊喜的谢了恩,又再次谦让了一番后,便立即利落的告了退,没有丁点不舍抱怨之色。 不陪宴正好,当她很想要这“殊荣”不成?左臂上伤还未好,她还正好免得喝酒更衣了呢!更重要的是能立即回王府去,也省得她与怀瑾担着暴露的风险,日日担惊受怕了。 只是在不知内情的人看来,这一幕不免有些是他们把人赶走了的感觉,张皇后是护短,为恩梵不平,承元帝则也有几分过河拆桥般的愧疚,干咳一声后,有些尴尬道:“四哥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方太后不欲再提,只摆手道:“皇帝喜欢,回去便封了他做世子,早日袭爵罢了!” 承元帝还未说话,一旁的张皇后便忽的轻笑一声:“顺王府就剩了这一根独苗,便是不提早封,这王府还能落到别人头上不成?” 拿本来就是人家东西当作封赏,承元帝也觉有几分不妥,只是方太后闻言却是一声冷哼:“罪人之子,能让他袭爵已是便宜了他!不然还要过继来当太子不成?” 承元帝眉头一皱,安顺王当初是畏罪投缳的,而能让堂堂亲王获罪自尽的,其实也只有那么几样,最多的便是大逆谋反了。 只不过顺王天生禀弱,并不是主谋,甚至连帮凶都算得勉强,当初有大逆之心的其实是顺王同母的亲哥哥,当初宠冠后宫的贵妃之子二贤王,就是顺王其实当初的封号也不是顺,而是先帝亲选的“康,”字。 成王败寇,事败之后谋逆的贤王自是满门抄斩了,但身为同党的康王却是见机的快,立即认罪自尽,又呈上血书只求新帝放过他的一双孩儿。 当时因贤王一事,朝中上上下下已清算了近千人,正是需怀柔之时,康王的亡命血书又字字泣血,分外可怜,承元帝便大笔一挥,给了他一个“安顺”的谥号,算是放过了此事,隔了这么久,不特意提起承元帝都几乎要忘了。 张皇后平日里对太后都还很是恭敬的,只是此刻听了这话实在有些为恩梵不平,当下便玩笑般反驳道:“当初之事,连前头顺王都赦过了,难不成这会儿倒怪起一个孩子?便是过继又有何不可,若要是民间里,还就爱挑这种聪明伶俐,自幼失怙的呢!” 承元帝听了这话还真的心头一动,没错,过继来便是他的儿子,可现在的几个上头都是生父健在的!有皇位当前,无论过继谁,这一声“父皇”想必都能叫的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可帝王也是常人,又如何不希望继他江山的嗣子是真心孺慕,待他如父呢? 至于这赵恩梵的出身,皇后说的也对,他连顺王都放过了,自然不会再迁怒一个孩子。更何况谋逆一事是真,他不追究便已是皇恩浩荡,赵恩梵还能为这毫无印象的生父暗自记恨不成?若真是如此,围场之中也不会拼死救驾了。 高宜公主见机不对,也连忙开口转了话头道:“皇兄别生气,母后这也是担心你才会如此,也不知是什么人竟这般大胆,竟敢在围场行刺!” 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一壶,承元帝闻言面色反而越发难看了起来,这种关乎性命的大事,他回来后自是查了个人仰马翻,那几个行刺的刺客乃是前朝余孽无误,但那失职放了这几个刺客进来,主管清查那一片的禁军都尉,却是好巧不巧的, 正是太后的好孙儿,当朝福郡王一派的人。 对“福郡王一系”这样的话,方太后是十分不以为然的:“不过是恩霖媳妇家里不成器的子弟罢了,算是什么福郡王一派的人?” 的确,那失职的禁军都尉,乃是福郡王的妻子,当朝广威将军一族的旁系子弟,家中贫寒,但这个却是上进,又会钻营,年轻时走了主家的路子进了大内禁军,之后老老实实的干了十余年,算是论资排辈升了都尉。 若单单从这一点上就判定南山围场的刺杀,与福郡王赵恩霖有关系,显然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就连那个负责清查遇刺地点的禁军都尉,也并没有证据断言他私通前朝余孽。只不过事关龙体,无论如何失职是真,又是造成了这般大的差池,承元帝回了行宫的当日,便是一纸令下,将这都尉一家子都投了天牢,之后是流放西北还是贬为官奴,都只看其各自运气了。 但为上者,多疑已是本性,便是没有丝毫证据表明福郡王胆敢行刺,也不影响承元帝对这个大侄子的怀疑厌恶。 更何况,谁又能保证赵恩霖就是当真无辜呢? 本就已是先太子的嫡出长子,天然就有了宗祖礼法的便利,外祖家是持着太/祖亲赐丹书铁券的荣公府,宫中还有太后一族的格外看顾,被封了郡王还不消停,四处在京中结交待考学子,清流寒门,处处都要落个好名声。 这还不够,母家的表姊妹们送上门来都不要,只把妹子赵婉送过去,自个却偏去求娶了广威将军家的独女! 清流文臣、宗室勋贵,现在连武将都拉拢起来了,然后呢?他还想干什么?逼宫造反不成! 思及此处,承元帝面色越发阴沉,方太后却丝毫未觉一般,尤在为孙子叹息道:“这孩子,就是心太软了,总有那寻机的求到他跟前去,也不知被连累了多少回……” 饶是再尊崇孝道,前几日才死里逃生的承元帝此刻也有些按耐不住心头的怒气了,忍不住将手中茶盏重重磕在了案上,冷声道:“那倒真是难为了他!” 方太后猛然一惊,承元帝登基后虽威严日重,对她这个母亲却还是一向尊敬,从未这般失礼过,方太后一时不禁又惊又怒,放佛才刚刚意识到她一向任性的幼子如今已是天下之主了一般,瞬间竟是不知该软言示弱还是厉色反驳。 承元帝接过魏安躬身呈上的手帕,面无表情的擦了因方才动作溅上了茶水的手指,便拂袖起身,一言不发的去了。 “哎,这是怎么了?”高宜公主见状满面惊慌,先朝方太后匆匆道:“母后莫伤心,我这就去劝劝皇兄。”这才拎起裙角,赶忙起身跟着承元帝去了。 方太后这才反应了过来一般,脊背一软,呼吸急促,话中又是生气又是哀伤,只不停恨恨道:“孽障,孽障!” 一边的赵婉见状,连忙自怀中掏出了常备着的平气丸送去服了,手下也一下下的为太后抚着后背,焦急道:“太医早说了,您万万不可动气!这会儿可还好?婉儿这就去召太医!” “还死不了!”方太后猛的喝道,话音未落接着又是一阵猛咳,靠着赵婉喘息一阵后,好不容易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赵婉抿抿唇,偷觑着方太后面色,小意道:“这晚膳还未用,不若为您冲一碗热热的杏仁酥茶来可好?“ 方太后却是并未理会这话,沉默一阵后,只沉声道:“去罢,召太医,就说哀家头疼恶心,病的厉害。” 虽然太后不像方才那般满面怒气了,但赵婉反而更是心惊,立即低头应了,小心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