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初宁和陆远春风如沐,又见一年柳色新三月份的时节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候。
帽儿胡同里的一户人家却紧闭着大门,路过的邻里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对着紧闭的大门指指点点。
要说起这件事任谁不喊一声作孽呢,门口的邻里们叹道。
原来这户人家姓顾顾家老爷谋了个缺儿,好歹也是个官儿算是当地有些头脸的人家,他除了正妻以外只有一房姨娘拢共生了二子二女这回说的啊就是他家庶出的二姑娘。
一个老妇人压低了声音道:“可惜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竟叫祝知州家的独子给看上了……”
听到的人果然倒吸了一口冷气,面露不忍之色那祝知州的独子名唤祝建白算是当地一霸,净做些欺男霸女之事偏偏无人管得了,粗粗算来竟娶了六位姨娘这回啊看上了顾老爷家的二姑娘说是要娶回去做七姨娘。
紧接着就有人道:“可不是吗,叫那祝建白看上了哪里还有好去,”同时心里又暗暗庆幸,好在那恶霸没有看上自家姑娘。
老妇人接着道:“这二姑娘啊,身世当真是可怜。”
周围的人果然就有了兴趣,俱都围着老妇人,老妇人瞧了瞧,也就都说了。
先前说了,顾老爷有一妻一妾,也是巧了,这二位夫人各自生了一子一女,那姨娘是个没福的,早已经没了好几年了,至于那正室柳氏,是个心狠刻薄的,对庶出的哥姐儿只当瞧不见,这些年都是二姑娘拉拔着弟弟长大。
围着的人都唏嘘叹气,这些后宅阴私仅是浮出的一角而已,不用想也知道这对姐弟这些年来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此番顾二姑娘又被那祝建白给瞧上了,也真是没个好日子了。
有个懂得些人事的孩子问道:“都说那祝建白只喜欢漂亮的小娘子,也不知道顾二姑娘好不好看。”
老妇人就笑道:“顾二姑娘只出过几回门,也没多少人瞧见过,只听瞧见过的人说美,美得很,像是九天上的仙女儿。”
那孩子有些迷茫,九天上的仙女儿,那得是什么模样儿啊。
孩子的母亲就扯了她的手往回走:“你爹还等着吃饭呢,还不快回家。”
一忽儿之间,顾家大门前的人就已经散尽了,很是冷清,那些叹息仿佛没有存在过一样,谁也也管不了那顾二姑娘将来会如何,左不过一桩谈资罢了。
一阵春风吹过,竟带了几分凉意,许是倒春寒吧。
顾府。
徐槿茫然地睁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醒转过来。
入目是一个蒲团,有些年头的样子,上面的颜色都积的深了些,那些针线留下的纹路起了些浮毛。
徐槿才反应过来,她竟然伏在蒲团上,她想撑起身子,却一点力气都没有,浑身滚烫,五脏六腑好像都在疼,她不自主的粗喘了一口气。
所有的力气仅够抬头而已,徐槿就看见了一整块的香案,上面整齐地摆放着鲜花香烛,幔帐后头是一座小小的观音像,观音娘娘手托净瓶,面目慈祥,一派的慈和景象。
徐槿强自压下那股子痛,仔细地思索着,看样子这是座小佛堂,她怎么会在小佛堂里呢?
而且,怎么会这么热这么痛,她这是怎么回事?
徐槿的脸色忽然变的苍白,像是想起了什么。
不对啊,她才想起来,她已经死了啊……
这间小佛堂的布置实在太过真实,香案上面的鲜花微微有些蔫了,花瓣蜷缩着,蒲团上起了毛,摸上去微微有些痒,阳光从槅扇里透进来,甚至能看见空中的浮尘,还有身上的痛意,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徐槿忽然生出了力气,她撑着病弱的身子坐起来,然后缓缓地靠在香案的腿柱上,就这么一点动作就耗尽了她的力气,她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这佛堂里除了她再无旁人,幽静的很。
徐槿的脑子有些乱,她分明已经死了,可此刻竟然在一座陌生的小佛堂里,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难不成她又活了一遍?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间传来些细细碎碎的声音,紧接着是轻轻地“吱呀”一声,窗扇一开一合,然后进来了一个小男孩。
徐槿抬眼去看,那男孩大约七八岁的年纪,穿了件家常的直缀,身量不高,却很是纤瘦,那直缀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面容却很是俊秀,肤色白皙,像个白玉娃娃一般,只除了太瘦。
徐槿一向喜欢小孩子,这男娃生的又这般俊俏,她一见便喜欢的不得了,就是瘦弱的让人心疼。
徐槿愣了这一会儿马上就意识到不对了,这男娃又是谁?
顾瑾缓缓靠近,然后蹲在了徐槿身旁,瞧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哭了出来:“阿姐……”他实在难受,阿姐现下看着很是吓人,面色苍白,偏偏其中有不正常的红晕,像极了阿娘去世的时候。
徐槿看了不免心疼,这男娃哭的可怜极了,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偏还不用手去擦,泪水就这般挂在脸上。
等等……“阿姐?”这男娃竟然叫她阿姐,她何曾有过这么一个弟弟了。
徐槿张开口想要说话,却发现嗓子火辣辣的疼,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怎的叫我阿姐?”这声音一出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当真是沙哑的很。
顾瑾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然后哭的更厉害了:“阿姐怎的说起胡话来了,我不叫你阿姐还叫什么,”他虽哭的厉害,却只是静静淌眼泪,并未发出声响。
顾瑾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递给徐槿:“阿姐,你快些吃了吧,夫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了你出去,我又见不着父亲,”许是说到了伤心处,他又哭起来。
徐槿的脑子一时间混沌极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顾瑾见徐槿没有接过馒头,还以为她是被罚的有些傻了,然后把馒头放到徐槿手里,啜泣着说:“我这是偷偷跑进来的,夫人还不知道,阿姐快些吃了吧,好歹有些力气,”然后又喃喃道:“都是我没用,护不住阿姐。”
徐槿看着手里的馒头发呆,这馒头白白嫩嫩的,她却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与此同时,顾府的正房里。
正房里靠南方放了一张八仙桌,一个满身绫罗绸缎的妇人坐在椅子上,像是生气了的样子,把茶碗重重地拍在桌案上:“她还没松口?”
这妇人正是顾府的主母柳氏,她身旁站着的婆子小心翼翼道:“二小姐还在跪着,想来该是还没有……”
柳氏闻言就把那茶碗扔在地上,清脆的响声儿:“不识好歹的蹄子,祝建白可是知州大人的独子,看上她可是她的福气,她还不领情,果然是那贱人生的。”
柳氏心里自然有些计较,若是能叫那蹄子嫁进祝家去,老爷的官职定然是能再提一提的,家里的进项自然也就多了,不说在京城念书的长子,就是长女的亲事也能谋个更好的,这事是百利而无一害,不管那蹄子应不应,她是嫁定了。
李婆子皱了眉,到底还是说了出来:“夫人人您已经关了二小姐三天了,粒米未沾,二小姐怕是要受不住了。”
柳氏果然就瞪了李婆子,什么二小姐,不过是贱妇生的小贱人而已。
李婆子接着道:“原也不是老奴想着二小姐,只不过若是二小姐真的不行了,祝公子怕是会发怒。”
柳氏眼眸一转,倒也是这么个道理,这蹄子现在确实是伤不得,她压下心中怒意:“走,随我去小佛堂看看。”
李婆子忙扶了柳氏的手往小佛堂的方向走。
这边儿徐槿看着馒头发愣,顾瑾看着急的很,阿姐不会是被吓得糊涂了吧。
忽然间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然后小佛堂的正门就被推开了。
柳氏一搭眼就瞧见了顾瑾和徐槿手里的馒头,冷笑一声:“哟,果然是姐弟情深,瑾哥儿竟来给初宁送吃食来了。”
顾瑾到底是个孩子,原也怕柳氏怕的紧,此刻一矮身就缩进了徐槿的怀里。
徐槿自然能感受到怀里男娃的害怕,她下意识就轻轻拍了拍顾瑾。
柳氏见了更加火冒三丈,她指着徐槿道:“那祝建白可是知州大人的独子,你嫁过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再不应就是自讨苦吃,指不定还要再跪上几天,”她顿了顿对身后的婆子们道:“去,把瑾哥儿拉过来,叫她继续跪,我看她骨头有多硬。”
那些婆子自然是遵了命过来拉顾瑾,徐槿纵然还是糊涂,却还是挡住了这些婆子,这些婆子却像是肆无忌惮的,狠狠地推了她去,正撞在香案的桌腿上,她一时就晕了过去。
徐槿躺在地上无知无觉,柳氏也给唬了一跳,李婆子就见徐槿面如金纸,又撞了这么一下,急急忙忙道:“夫人,二小姐看着不好,还是快延请大夫来吧。”
柳氏也明白了过来,若是这蹄子真的出了什么事,那祝建白……然后就骂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徐槿晕过去之前,只隐隐约约听见那男娃的哭声,一直喊着“阿姐,”她好像有些明白过来了,她应该是重活了一次。
只不过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重生成了众人口中那个苦命的顾二小姐,还即将被恶霸祝建白娶去做七姨娘……
徐槿又在院子里走了好一会儿,天色将晚的时候才回屋去。
又过得一会儿顾瑾便下学回家了,他放下书本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徐槿的屋子里。
顾瑾见徐槿面色红润,很是开心,就凑到徐槿身旁:“阿姐,你可算是好了,”他日日下了学便来看阿姐,可每次她都在昏睡着,这回终于醒过来了。
顾瑾眼里是一派的依赖,眼珠子又黑又清亮,像极了幼时的阿远,徐槿摸了摸他的脸:“可不是要好了,若不然咱们瑾哥儿便成了小泪包了,”她虽时常昏睡着,却也听见顾瑾的哭声,都八岁的孩子了,还这么爱哭。
顾瑾的小脸微微泛红,然后抱住徐槿的胳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阿姐……”
顾瑾小小年纪就丧了母,只有这个阿姐,而原主待顾瑾更像是命根子一般,俩人相依为命长大,感情自是不必说,只不过这孩子着实是胆小爱哭了些,以后还是要慢慢养过来,徐槿想。
万嬷嬷见了二人姐弟情深的模样很是欣慰,她想起了早逝的姨娘纪氏,若是见到了这幅场景该也是会开心的。
徐槿就道:“嬷嬷,到了晚上了,多做些肉食过来,瑾哥儿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可不能饿到。”
万嬷嬷咬了咬牙:“是,老奴这就去。”
顾瑾生性敏感胆小,闻言小心翼翼地看着徐槿:“阿姐,瑾哥儿不饿,还是攒些银钱吧,”他也是知道他们两个穷的很,读书要的纸墨多得很,还有平时的衣裳吃食,都要钱,这还要靠着阿姐平日里做些绣品才能勉强度日。
徐槿闻言心疼的很,摸了摸他的头:“瑾哥儿不必担心这个,阿姐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