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珉鸾跺了跺脚:“你当真如此不通人性,不晓情意?” 他将一身蜜色素锦圆领袍的袖子捏紧,自嘲似的低声笑了笑:“大殿下天之骄骄,云泥之别,不敢有此妄想。” 这话倒是把卫珉鸾说得有些慌乱起来:“大胆,你说的什么......话;本宫只是问你明年春闱......若你高中三甲,自然......是有福气在后头的。” 司空朔面上好似一惊,“大殿下?” “我知你学富五车,既有夺下鹤州解元的本事,又为何不敢剑指头名?你姑丈是个精的也是个无情的,看你有些本事才一再厚待你,但司空一脉想要有中兴之势,只能全凭你春闱一试了。” 这司空朔说来也是身出名门,他祖辈是前朝世袭的大司空,因职获姓,可谓当世第一氏族,可惜朝代更迭,一朝天子一朝臣,卫氏那位太/祖颇为忌惮这些个前朝重臣,最后找了个由头远远打发了出去,没成想上行下效,底下的人有得是为难办法,这司空一脉渐渐地也就落魄了。 他闭了闭眼:“多谢大殿下好意,只是家训难违,司空一族的男儿只能凭自己的本事搏挣功名,恕朔不能接受大殿下的好意。” 卫珉鹇靠在花房墙根儿下,转头看那北堂曜,小小声地说:“这司空朔倒是个君子。” 攀上大公主就是攀上了周氏和皇帝两条大船,别说三甲,当真头名又有何难,周氏的门生遍布朝野,多得是看人下菜碟的官儿。 卫珉鸾气到:“你当真要这样?你可知即使是御笔钦点的头名状元入仕也不过从一介小小弘文馆修撰做起,若是连状元都没有,从庶吉士熬起,等你......等熬到出头你可知要几年?!” 弘文馆修撰,从六品官职而已。 卫珉鹇听着跟着点点头,堂堂一朝嫡出公主肯定是不能下嫁给个六品小官儿的——即使状元又如何,这司空朔若是出身士族大家倒是罢了,偏是前朝士族子孙这个样一个尴尬身份。 “大殿下,人各有志,朔不愿做这迂回得来的头甲;徐大人还在前头等着,草民先行告退。”说着深深行了一礼,转身逃似的跑了。 “这混子!”卫珉鸾气得跺脚,恶狠狠骂了一句,洗银洗玉凑上前来,洗玉看着她脸色说:“这司空朔也当真太不识好歹,大殿下看重他是他的福气,他可倒好,直接拒了您的好意。” 卫珉鸾轻哼了一句,不说话。 洗银倒是怯怯地说:“可奴婢觉得......这司空公子倒是正人君子得很,攀了大殿下的橄榄枝儿对他是天大的福分,皇上御批钦点的时候都会好生考虑则个,更徨提底下大人们多得是见风使舵的,他定能仕途顺遂——可如果真是那样儿,他不就和旁人无异了么......” “洗银姐姐倒是为他说话,他是个什么东西,不定下三榜的进士都中不了呢!”洗玉气呼呼地说。 “洗玉。”卫珉鸾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好歹是鹤州解元,怎地会下三榜都中不了。” 她原地踱了两步,小小声喃喃:“与旁人不同么......” 莫不是这茅坑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脾气与旁人不同......? 北堂曜和她一块蹲在墙根儿下,听外面声音渐渐远了去,知是大公主走了,转头一看,那花斑的猫儿正微微张着嘴,一脸的迷茫又震惊。 倒是好笑,他伸手在猫儿的眼前晃了晃:“六殿下?” 卫珉鹇猛地回神,眼睛亮亮地,反应特别快地伸手掐住他脖子:“王爷啊......” 北堂曜一惊,让她掐住了脖子,强作镇定地:“嗯?” “王爷怎地什么都知道?连大姐姐在这里秘会司空朔都知道,本宫想了想,王爷这样的人物留着对我南朝的后宫太危险,谁知道你的人什么时候会趴在临春宫上面呢,还是本宫先为父皇解决了这个隐患吧——”她的眼睛实在生得灵动,微微睁大着看着他,嘴角是温柔的笑意,但是手下的力气却越下越重。 临春宫,皇帝宠幸新宫嫔的地方。 在北堂曜喘不上气的临界点停了停,她也不是真的想杀他,堂堂北廷的崇云王在南朝齐王府的偏远院子里被掐死了,传出去不好还会引得边境动荡,虽说只是个两边都不受待见的质子王爷,但毕竟大小也是个龙子龙孙,筏子有得是人会拿。 崇云王被她掐得白脸飞红,还能分神伸出舌头舔舔唇:“六殿下多虑了,皇上身边近百暗卫日夜守着,本王再神通广大也近不得身啊......” 卫珉鹇猛地松了手,凉凉地看他:“所以王爷让本宫来看这一回,是有什么深意?” “咳咳......”倒是让他咳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心说这只野猫可真野啊,上来就冲着脖子咬,该训......该训......君子报仇,等两个月也行! 吸了吸鼻子,北堂曜说:“大殿下芳心暗许,非要这司空朔的话,六殿下觉得她可能如愿?” 她倒真仔细想了想,如果在今日之前有人和她说大公主喜欢司空朔,她定会觉得那人疯了,可今日一看,倒是......六月十八应离现在才过去三个多月,怎地发展成这样了......她离宫避暑这些日子里是错过了多少事情啊...... “中书令是个中立的,皇后......若是为了拉拢徐宏远,把大姐姐嫁给司空朔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尚书令丁大人那头呢?” 南朝朝中有三师鼎足,三省并相,六部掌政,九寺管事;虽说地位最高的是三师,可手里实打实捏着权利的可是三省的三位大人——门下侍中方大人的夫人就是周氏的族女,早早就是四皇子一派的了,中书令徐宏远元妻侄儿就是司空朔,他倒是个中立的,而北堂曜提到的尚书令丁锦廉大人站队也还不清晰,那是个天纵奇才,年少有为,是元启十三年圣上钦点的状元榜首,中状元那年才弱冠之岁,今年不过二十有五,两年前大公主及笄时便向皇帝求娶大公主,皇帝当时以公主年少婉拒了,只说等十七华信正好再说。 十七,卫珉鸾今年就十七了。 “司空朔能不能中榜还是未知,中榜了能不能平步青云也是未知,徐宏远虽说是司空朔的姑丈,可元妻早去世快十五年了,这关系不怎么靠得住。丁锦廉却已经是实打实的尚书令了,若本宫是中宫娘娘,为四皇兄考虑,定是让大姐姐嫁给丁锦廉的。” 北堂曜揉了揉自己的袖子,他今天穿的玄色衣裳袖口没有做得很大,素日爱做的交手而握动作也做不了,倒是一时有些郁闷:“天真,六殿下太天真。” 卫珉鹇将手拐了他一拐:“本宫说得有什么不对么?” “女子十五及笄就能定亲了,即使不立马成婚也可以先定下亲事,待华信后出嫁。”北堂曜白了她一眼:“你父皇不愿意丁锦廉娶大公主。哦不,应该说,不愿意尚书令娶四皇子的姐姐,懂了吗?” 卫珉鹇拧起眉头,瞪了他半晌才呐呐地说:“在你们这些人眼里,女子的终身大事就是筹码,能随意送来送去么?” 这话语气有点怪,不过北堂曜倒没有仔细琢磨,只说:“不是女子的终身大事是筹码,而是你们的终身大事,是筹码。” 这是实话,这是大实话,但是卫珉鹇一听,眼神一眯上手又要掐他,这回崇云王长记性了,先抓住她小鸡似的纤细手腕:“不说这个了,有些事想和六殿下商量。” “说!”她是个爱生气的,可也是个好哄的,随口一个转移话题就免了又被掐死的危险,北堂曜摸一摸刚才让她掐出来的印子,心有余悸。 “启帝每两年十月中都要南巡,到十二月运河封冻才回京,一路体察民情,彰显皇恩浩荡。”北堂曜笑得温柔:“殿下向皇上提个建议,带上小王如何?” 阴谋,他肯定有阴谋! “王爷想干什么?” “一览南朝风光而已。” 卫珉鹇起身就走,没有诚意的推拉她没有闲工夫陪他扯。 “哎哎哎真走啊?”北堂曜拉住她的袖子:“京中盯着本王的眼睛太多,本王得去江南避一避,你别瞪我,你既知本王志在归北,这个是必然的,总不能一直这么为人鱼肉,何况我归朝对南朝是利大于弊,不是吗?” 北廷的皇帝薄情,亲生的兄弟也能送进虎口里,自然不能指望北堂曜对北廷有多深的感情,但是身在异国受尽白眼自然也不是他所愿。 “六殿下,小王在南朝国中,是真的无处可去啊。”他笑得温柔,但是眼里却是冷然,如果可以他可真不想这样低声下气的。 卫珉鹇睫毛轻颤,“我南朝有一句老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南巡事小,王爷所说的避祸恐怕才是重头吧,王爷愿意告诉本宫是对本宫的信任,可本宫是这南朝的皇女,这事好比养虎,一个养不好扑死了主人不是不能的。本宫胆小,担不起这干系,所以别的事情好说,这件事......本宫办不到。” “嘶......”北堂曜歪了歪头,“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她看着他,一脸你觉得呢的表情。 北堂曜沉默了许久,恶狠狠道:“本王是当真佩服你父皇,生的儿女内斗得再厉害也是一心为国,既然如此,本王与殿下的合作也到此为止,从此之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他从怀里掏出方才在她这抢走的银票,只留下八百两,剩下的全还了她:“六殿下可得当心了,往后的路,您得一个人走了。” 袍角轻甩,踩着云纹锦靴出去了。 卫珉鹇站在原地,长长的睫毛垂着,脸上没什么情绪。 他也是个脾气大的,银票洒了一地都是,她愣了好半晌才蹲下身去捡,带得也不多,一千多两而已,支付给他八百两,剩下也不过四五张百两的银票罢了。 捡着捡着面前忽然停了一双褚红色的厚底官靴,她抬眼去看,是一身赤褐色长袍的卫瑜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