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银子……”裴朝露被李慕禁锢在怀里,只拼命捶打他。
“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李慕抓着她双肩,“什么事情值得你把自己弄成这样?”
“今日一夜歌舞,你想过……”出口的两个字被咽下去,李慕突然有些恼怒自己。
如何反复要提及她不喜欢的人与事,无端刺激她。
“有事,你和我说。”几息后,李慕放轻声色,试图安抚她。
只是隔了六年时光,他总也想像不出她如今的敏感和恐惧到底有多强烈。
夜风拂面,带着风沙的粗粝,模糊裴朝露聚不起星光的双目。
她仰着头,已经没有站立的力气,只呆呆望着李慕,未几她的双腿一阵刺痛,整个人从他掌中滑下去。然而她意识尚存,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却没有一个字从口中吐出来。
他后头顿住的话,是他又想提及他的兄长。
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皇兄,她如何能告诉他,她要银子是打听二哥的下落。
二哥砍了李禹三根指头,叛了他李氏山河,是他们李家眼中的乱臣贼子。她不能泄露他的消息,尤其是对面前这个人。
能确定二哥还活着,就很好了。
人活一世,总是诸多遗憾,她该知足的。
她咬着唇口低垂了眉眼,拂开他握在自己臂膀的双手,轻声道,“没事了,我不要银子了。”
李慕没有松开她,一把握住了她手腕,“今夜太晚,明日我去取银子。”
裴朝露摇了摇头,一点点拨开他的手指,吃力地往马车方向走去。
“我现在就去,成吗?”李慕望着摇摇欲坠的背影,追上一把抱起了她,“你歇一歇,很快便取来了。”
“我……不要了。”裴朝露挣脱不开,惶恐地摇头,“真的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那一声声“皇兄”落在她耳际,她哪里还敢要!
她安安静静坐在马车最里侧的角落里,垂着眼眸,好半晌低声道,“能回去了吗?夜深了,涵儿寻不到我会急的。”
“对,你还是个母亲,别糟蹋自己。”借着朦胧月色,李慕看着她一身章台处的旖旎衣衫,心口揪着,又闷又堵。
然而,他不知道,她不仅是涵儿的母亲。
她还是阿蕖的母亲。
裴朝露掀起眼皮看他,几瞬之后又垂了眼睑,沉默着点了点头。
*
是夜,万籁俱寂。
城楼上,阴庄华这几日都换了戎装,来此体验守城的艰辛,不偏不倚将方才马车外的一幕尽收眼底。
先前,她因李慕对樱桃的态度,曾怀疑大悲寺中的苏氏是李慕喜欢的女子。甚至一度推想李慕和离的缘故是为了这女子,故而对他的好感降了不少,但又总觉哪里不对。
这厢俯身观夜景,苍茫月色中,虽听不到城下两人争执些什么,但他们的一举一动,看似克制,却又是熟稔。
这种感觉,非多年故旧不可得。
她在幼时曾见过一回李慕,那是他头回征西,抵御龟兹。十六岁的少年一战成名,大军返回路过敦煌郡,父亲设宴接风。
宴会上,她扮作男装随家族子弟陪坐在他们一侧,暗里观察着这位来自皇城的齐王殿下。属臣诸将往来敬酒,赞誉声声,然他眉宇间却没有多少兴奋之色,只有若有若无的急切之意。
同座的裴二将军白眼悄声,“冷着脸作甚,忘了阿昙的话了?每日要多说话,多展颜。”
那人便当真露出一点笑意,转瞬又收了笑,“何时散宴?”
“这是专门给你设的,贺你大捷!有三日流水,多坐一会能死啊?”
“三日?我要快马回京。”他灌了一盏酒,起身道,“本王有要事在身,且让裴二将军相陪各位。”
话毕,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阿爹从长安城中的探子手中知晓,那个扔下三军不受宴请、马不停蹄回京都的六皇子,只是为了早些见到他心爱的姑娘。
他在冬日第一场雪落下时,回到齐王府,便再未踏出府门,只日夜守着姑娘最爱的樱桃树。
樱桃本就是高门权贵才可得的时令水果,然齐王府中却培育出了两棵月月可结果的樱桃树,传奇的如同那对璧人,宛如天上佳话。
或许,在彼时,阴庄华便对这对远在京城的恋人有了模糊的幻想。
故而,阴庄华眺望马车离去的方向,总觉得李慕移情别恋这个想法有些荒唐,但他若情衷未改,这对苏氏的种种又该怎么解释呢?
他为了苏氏,居然能答应把大悲寺中的两树樱桃尽数让给自己!
阴庄华百思不得其解,便也放弃思考,左右马上六月,樱桃该成熟了。且将果子摘来,趁机看看这骤然出现的苏氏到底所谓何人!
花了心力择来要谋大计的人,她虽不在意他情归何处,但若是出了个能左右他心神的人,总也得查清楚来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