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不想我死,以后就不要说送我回去的话。”
“若是嫌我扰了你清修,我也可以走。”
裴朝缓缓睁开了眼,低眉看着落在衣衫的血迹,“再难走的路,我一个人也走过来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过想着皇兄……”
“别再提他!”裴朝露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握在佛珠上手两处拉扯,一百零八颗松木珠渐次落地,在寂寥冬夜里发出细小又沉闷的声响。
两人四目相视,有一个瞬间,裴朝露觉得自己看到了李禹,只匆忙推开面前人,夺门而去。
“阿——长嫂……”
“别提他,我不要听到他。”裴朝露被李慕拦在身前,只退身摇头,抗拒那个名字。
“为何?”眼见她就要被身后石阶绊倒,李慕一把扶住她,“皇兄在蜀地,相思成疾,这些年你们不是一直很好吗……”
“我让你闭嘴,闭嘴别提他,他就是个畜生!”裴朝露的理智终于如同没有引线的佛珠,崩溃四下跌落,“你知道这些年,他都对我做些什么?”
“你说,他到底做了什么,值得你这般恶言相向?”李慕怒呵道,“裴氏百年礼仪,你看看如今你还留了多少?”
“我告诉你,他对我做了些什么,他——”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一地惨白月光,如冰似雪寒凉。
裴朝露突然止了话语,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人。
他居然,这般盛怒。
身体里一股热流滑下,扯着小腹阵阵胀痛。
如果不是李禹,她如何会是这般残破模样。
甚至为世人唾弃,无家可归。
如今面对着年少恋人,她原该倾诉全部的委屈与恐惧,然而话到此处,却觉得没有必要了。
说什么呢?
说了,他又能信几分?
她的伤口在哪里?
李禹摧残她的伤口在哪里?
他不信她,他竟然怒斥她。
那么,就算剥光了衣衫,他也看不到,她也说不清啊。
裴朝露看了他片刻,挪近一步,抬手抚过他剑眉星目,抚上他挺直的鼻梁,凉薄的唇角,低声失笑,“自相识,十余年了,你还从未这般与我说话。”
“如此疾言厉色,当是第一次。”
素指抚上他鬓边耳际,三千烦恼丝都没有了。
可当年,也曾结发为夫妻。
“到底,情意相交也抵不过你兄弟手足情深。”
“你,为了他,这样与我说话。”
裴朝露收回手,亦拨开他的手,自嘲走在黑夜中。
“裴氏亡了,我父兄族人都死了,我还要裴氏的百年礼仪做什么?”
唯一挽发的簪子已经掉了,夜风拂面,吹乱她一头早已失了光泽的长发。
李慕望着那袭孤弱背影,突然便想上去抱她一抱。
然而,当年苏贵妃之语萦绕耳畔,五年里信上文字顿现,李慕终究顿了脚步,冷了神情。
一夜无眠,全是她的话语和身影。翌日晨起,他送出了第二只雪鹄。
雪鹄往西南蜀地而去,只带了一句话。
——五年里,太子待太子妃如何?
以往,他从未这般问过。若实在想她,想知晓她消息,他只会写,问父皇母妃安,问皇兄安。
提及皇兄,对方便明了他的意思,会将裴朝露近况描述与他。
便是眼下,案上放着的七封信。
封封皆是太子厚恩裴氏女的信息。
让他越发笃定,皇兄,是她的良人。
亦让他心安,当年的决定,不过痛她一时,未曾误她一世。
一窗之隔,裴朝露亦看见了南去的雪鹄,目光定在李慕处。
往日情境再浮现。
李慕疾步推门进来,“我不曾泄露你踪迹,雪鹄是去办别的事。”
裴朝露没有接话,历过昨日争吵,她恍觉,对他已经无话可说。
只笑了笑,低头继续打起璎珞。